“老板。”
“嗯,来了,我们先一起去我家拿份文件。”
元黛在车里也就说这两句话了,她不知道曲琮知不知道自己的权限被冻结了,就算知道,这也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今天她没自己开车,而有些话是不便被司机听到的但她猜曲琮是已经发现自己权限被冻结了,元黛没微信联系她,而是让张秘书打电话告知,这也多少能让她嗅到一丝不对。整个车程她都很安静,没有说话,但唇角倔强地紧抿着。
这才进来半年,这个女孩子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从一本打开的书变成了一本半掩着的书,元黛还是能读懂她,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她已经突然间滋生出了极多的主见。任何人都不可能像半年前那样忽悠她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时间有限,她匆匆咽下的半个汉堡在胃里翻腾,元黛不玩猜心游戏,一进书房就开始发火,“曲琮,我甚至不想用翅膀硬了来形容你你这翅膀还没硬呢,你是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违反了从业协议,钻了系统的漏洞,调阅不属于你权限的资料,你这样对我们的工作会造成极大的影响,一旦被客户发现,所有同事都会受到连累”
在理论上来说,律所的权限管理是非常严格的,很可能底层律师做个文档要不断的申请权限去看参考文书,这样会给上级律师带来很大的工作量,所以在权限管理上采取一刀切的态度,升级之后就可以看到相应权限的全部文档,但这样并不合规,算是合情合理的懒政,能够维系下去靠的就是大家的自觉,曲琮的做法的确很不厚道,但她一点都不愧疚脸皮也有点样子了,半年前非得跳起来找个地洞钻进去不可,反而急切地说,“我自然有我的理由是的,我也承认我是在赌,是在赶时间,但是我也有我的立场,元律,你难道不能理解我吗”
她是来沟通的,而不是来吵架的,这句话信息量很大,元黛一怔,随即想起自己曾暗示过她曲琮入职和纪荭有关,看来曲琮终于意识到纪荭对她的多方提拔也许隐藏着深层目的了如果她不是慌得满场乱跳,熬通宵去看文件当侦探的话,元黛倒是乐得让她自己去探询纪荭的意图,但曲琮现在完全过度反应了。
“你表现得就像是明天世界就要毁灭了一样,这是一,二,你不能为了自己的私人目的影响到律所的正常运转,华锦不是我一个人的律所,格兰德也不是纪荭一个人的企业,你在一个组织里为另一个组织工作,曲琮,组织是由一个个人组成的,你不能都把他们当成nc”
“但我确实发现了点什么啊。”曲琮反而镇静下来,她轻声说,“我看了格兰德的税务文书”
“闭嘴”
元黛有强烈的感觉,她们并未形成有效沟通,彼此都不能明白对方想表达的意思曲琮无疑还有很多别的信息没告诉她,她已经不是那个无理由信任、崇拜元律师的小菜鸟了。而元黛自己也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大前辈,曲琮一样触及了她的弱点,她也急切地要掌控局面。
“闭嘴”她再说了一次,失望又痛心地望着曲琮,元黛真没搞懂,怎么突然就失控了,纪荭到底对曲琮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去看税务文书有些事情说出口是什么后果你意识不到吗曲琮,我告诉过你,张经理已经死了”
在他们认识的无数个张经理中,最近去世的也就是洲佳那个了,而洲佳和格兰德这样的庞然大物比起来,就好像刚出襁褓的婴儿一样弱小,一样纯真无暇全靠同行衬托,这都是比出来的。
曲琮就像是被一盆冷水浇到头上,她怔在当地没有回话,元黛松口气终于正常了点,有些事不说出口就可以当做不知道,说出口那就是秘密了,太多的秘密会带来极沉重的压力。
“但是,”过了一会,曲琮怔然说,“但是那些事情就是存在啊别叫我闭嘴了。”
她抢在元黛之前堵住了她的话头,曲琮真是有点失常了,大概是最近睡太少的关系,她的眼睛里闪着狂热的光,“我不会说是什么的,但是我看了文档,事情就存在在那里,他们不应该那么操作的,里面一定有问题。
“那又怎么样又不是我们律所给他们做的税务规划,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是非诉律师,又不是什么税务警察,”这事儿实在太荒谬了,元黛根本没搞懂曲琮在发什么疯,跑去看格兰德的税务这真和华锦无关,华锦能看得到只是因为他们要做审查。“就算存在瑕疵,那又如何这和华锦无关更和你个人无关,你家里卫生系统的,有任何人在国税系统上班吗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啊你在这里发疯。”
她看了下手表,还有大概一小时,曲琮今天不能去格兰德了,元黛真怕她在那边搞出事来,那就真不可收拾了。“税务瑕疵太常见了,你没接触过就别一惊一乍的,我告诉你,国内没有一家公司是不怕税务局上门的,你别看到点什么就慌,格兰德的税务业务不在我们组,出事了也和你无关。别发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我等你睡醒了再审你。”
曲琮今天闹事的程度仅次于林天宇打滚,要不是她还能听得懂人话,元黛真要去准备一杯冰水了,她站起来准备送客,但曲琮却没有走的意思,她一把抓住元黛的袖子。
“但是,我还看了他们的原始票据,”她低声说,元黛想挣脱曲琮的手,却诧异地发觉曲琮劲儿很大,她居然一时挣不开,仓促间来不及呵斥,曲琮究竟还是把话说出口。“格兰德确实存在职务贿赂行为这是犯罪”
“你知道的对吗你一直以来都知道的,是不是”
“你有没有为他们掩盖过这是不是就是你做的脏活”
元黛很不舒服,不仅因为曲琮的疯狂,也因为她到底是扯掉了皇帝的新衣。她在这行当赚了千万身家,光鲜亮丽呼风唤雨,可有时候,元黛又觉得自己的成功脆弱得精不起审视。
她一直以来都知道的,是不是
曲琮这问题实在是过分荒谬,而突然间,元黛厌倦自己永远不留话柄的风格,尽管这是她在摸爬滚打中总结出的最安全方案,她反手握住曲琮的手臂把她拉近,在她耳边恶狠狠地说,“我再告诉你一次,想要追求正义,你应该去公检法上班。”
她服务的公司是否有过触犯法律的行为当然有,而且可能是很多公司在很多方面都违反了法律但元黛又不是义警,她不会在半夜换上紧身服给自己取个nonitigationon的外号n女,出门去行侠仗义,大半夜她一般都在加班,她就是,她们非诉律师是穿着职业套装走进保护伞公司会议室里的那种人,能负担得起他们的超级英雄很少很少,非诉律师只为雇主服务,你可以说他们就是金钱的奴隶。
格兰德有没有违法有。她知不知道,知道。她打不打算说不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