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闭的黑暗中,时间的流逝似是停滞了,商砚思绪极度破碎。
他不知道他和原石已在这球里呆了多久,但他不敢停,一停那无边无际的痛苦和嗜血欲就会淹没他。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疯子,不可思议的是,原石竟无条件包容了他这个疯子如此久。
对方的声音一日比一日嘶哑,每一声,都让商砚的心为之一颤。
有时候,他万分痛恨自己在黑暗中也可视物,若非如此,他便不会看到对方那疲惫的眉眼,也不会看到对方忍痛忍的手心被掐出血。
终究,还是无法再自欺欺人。
他心疼地把人揽在怀里,手心妖力流转,为对方修复每一处暗伤。
他们在这黑暗的球中静静相拥,如很久以前那场大雪时一般,漫长的黑夜,终将会过去。
原石定定地看着商砚,他问:“还要吗?”
“不了,让我抱抱你。”他不忍伤害原石,但那嗜血欲几乎要压垮他。
地底下,无边无际的根正在疯狂炸裂,每一下,都带来极致的痛苦。
到后来,商砚已然感受不到痛了,因为痛已成为如呼吸般的存在,伴随着他。
他狠狠嗅着原石的气息,如饮鸩止渴般,用这一点微弱的药,来压制那些嗜血欲。
原石留存于地底的神识早已看到了这一切,他垂眸道:“可我不止想抱,我想和你亲密,很久很久。”
商砚轻笑,“可......我不行了啊。”
曾经一度视为耻辱的话,竟就如水龙头的水般,如此流畅地说了出来,而他,出乎意料的平静。
“怎么会不行?”原石的声音因过于激动而有些嘶哑,心,蓦然就痛了,“你明明还那么精神?这样说,是腻了我吗?”
“别动。”商砚轻拍安抚过于激动的人。
“很久以前,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事实证明,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后来,我接受了这个事实,我想,既然我无法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那么我至少要做一个问心无愧的人。”
“现在,我的心,我的灵魂,我的身躯,都布满了愧疚,我连问心无愧的人也做不成,所以......”
他说到这里,直视着原石的眼睛,那双眸子不带任何掩饰,或许说,那已经不是双眸了,那只是一面镜子,把他内心都想法都倒映了出来。
“我已没了一切,但我至少希望,可以保护你,不让你痛,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到的事,我们不要做了,就这样静静地呆一会,好吗?”
原石眼眶一热,几度张唇,才终于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好”。
商砚靠在树藤上,轻声道:“你能听见外面那些声音吗?”
原石睫毛轻颤,“......嗯。”
“第一次见这湖的时候,我觉得它可真美,而现在,它竟然真的如预感一般,成了黑色,而我,竟是罪魁祸首。”商砚的语气很淡,淡的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若非实在痛苦到极致?商砚怎会在他面前说出这种无助的话?
原石想要说话,可喉咙一瞬间似被哽住了,难受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二人相对无言。
良久,喉咙那被堵住的感受终于好一些,原石立刻开口,“你听我说,我仔细想了想,事情有不对的地方。”
商砚笑了笑,“你说。”他想要听听原石的声音,无论说什么都好。
原石抿唇道:“我问你,你觉得巫做事像是会去赌运气的人吗?”
商砚摇头,“不像,他每做一件事都有明确的规划。”
“所以,这件事,他怎么会寄希望于我们一定会引人们出来呢?你是秋神这件事,连你自己都是才知道。”
“假如我们不去引那些人出来,他不就什么都做不成了吗?你认为这可能吗?”
“不可能,难道......”商砚眸中一瞬燃起希望。
“我认为,他必然做了两手准备。”原石条理清晰地分析到。
“你还记不记得,他说过他可以掌握殿内的陈设,把那些人饿死在里面?”
商砚点头,“是。”
“我想,他应该是这样打算的。”
“如果你一开始就同意了他的提议,那么就相当于是你们一起谋划,自然罪孽共担,那么他会直接启动阵法杀死殿里的人。”
商砚眸光微动,“你是说,这阵法其实既可以攻击里面也可以攻击外面?”
“没错,而且我想阵法应只能开启一次,且一旦开启,无法反向,否则你要杀他时,他大可以威胁会直接杀掉那些人,而不是饿死。”
“所以,自那些人进入大殿的那一刻,就已进入猎人的圈套,而我们引那些人出来,至少保住了还留在大殿里的人和那些图腾神所救的人,若是不引,将一个不留。”
“你不用愧疚,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我们至少救了许多人。”
“对,你说的对。”柳暗花明又一村,其实商砚最愧疚的,就在于此,谁能忍受付出努力却反而害死了人?
幸好,努力没有白费。
尽管妖藤的嗜血欲依然不可控,那些怨灵依然想来撕碎他,但至少,总算有一件不那么糟糕的事了。
其实早该想到的,只是如此多的生命消逝在眼前,那一瞬的冲击,几乎没人能冷静。
“精彩!精彩啊!”球外突然传来鼓掌声。
“谁?”商砚警觉,明明妖藤的视线范围内,并没有人存在,这掌声从何而来?
“不用找了,我的一缕神识附在其中一个怨魂身上,你找不到我的。”
商砚撤了藤蔓球,没有像个疯子般地寻找巫的踪影,只是淡淡道:“你来是想做什么?”
“我来这里,真的是好心给你送信,没想到听到了如此精彩的推论,其实你们没猜出来也没有关系,本来我也是要告诉你们的。”
“说、重、点。”语气森寒。
“首先我要肯定,你们的猜测全对。”巫的语气十分愉悦,“另外我要告诉你们,经过你们的努力,这片大陆有将近一半的人活了下来。”
“但这些人,并不感激你们,看到那些怨灵了吗?他们如此恨你,都是受了那些活下来的人影响。”
“这些人,认为你们才是杀害他们家人,危害他们生命安全的妖物,前不久,他们向我寻求除去妖藤的办法,我一心软,就告诉他们了。”
商砚已经连眉毛都懒得动一下了,对巫这样的人,他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你怎么不问我说的什么方法?”巫眸中暗芒闪烁。
“你是不是觉得,若是那些人真有办法除去妖藤,那也是好事一件?”巫笑的诡异,一语点出了商砚的心思。
商砚扬眉,依然一言不发,如巫这样的人,你越是急,他就越是爱猫捉老鼠般的戏耍你,若是你毫无所动,对方反倒会巴巴送上来,果然......
“这样真是一点都没有成就感。”巫叹了口气,“其实办法很简单,凡成为嗜血妖藤者,必然有强大的执念,只要毁去他的执念,那么嗜血妖藤,就会消失。”
“你的执念,是原石吧,所以我只是告诉了那些人,毁掉原石的方法,对了,你们应该看不到外面,我告诉你们,今晚又是一个月圆夜,而他们,马上就会到这里了。”
“你给我滚出来!滚出来!”商砚喉间溢出野兽般的悲鸣,他一无所有,只剩原石了,为什么?为什么连这都要夺走?
从未如此憎恨过一个人,便是扒其皮抽其骨也不足以泄恨。
“冷静!”原石眼眶猩红,他紧紧拥着商砚,“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谁也没有办法带走我。”
“看看,真是可怜啊!不过,我是公平的。”巫的语气相当玩味,“你看,我提前来通知你们了,只要你在他们开口前,用妖藤杀了他们,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现在,一边是你爱的人和你自己的性命,一边是大陆的生灵,你该如何选择呢?”
原石蓦然抬头,定定地看着虚空,“这些话,是你背后的人教你说的对吗?”
巫此人,心性相当之差,观其对句芒所为就可知不是什么高明的人,可偏偏,在对付他们上,计划缜密,话语字字句句都直戳二人软肋,这绝不可能出自巫的手笔。
一次次给他们希望,又一次次打破所有,带给他们更深的绝望,幕后之人,到底为何要如此?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有意义吗?你们还在犹豫什么呢?与我一起,想办法打破世界壁离开不好吗?”
“我必须提醒你们,等下来的人有惊喜,记得擦亮眼睛看好,时间不多了,你们考虑好该怎么做了吗?”
“你、给、我、闭、嘴!”商砚脸色铁青,全身血管爆起,似要带着怒意和悲愤,一起跃出体外。
他看向原石,颤抖着说:“他们奈何不了我,我用藤蔓送你走,你先避一避,放心,我可以控制好自己,绝对不会失控的。”
“我能逃得了一时,能逃得了一世吗?”原石的声音因过于愤怒而有些破碎,“只要我们还呆在这片大陆,就避不开的,而且你在这里,我怎么放心离开?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啊!”
最后,他们紧紧抱在一起,跌坐在地上,远处已经传来人类的脚步声,阻止不了,也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心底有一个声音越来越明显,谁,能来救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