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谁也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大的手笔,不由都齐齐“哇”了一声,店小二的额头上却冒出了汗。
这赭衣男子下了注,万一要是被他给押对了,店里可是要跟着一起赔钱的。他只是一个跑堂的小伙计,如何敢当得起这么大的责任
赭衣男子见他动作犹疑,便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你们这店的规矩里面可没说限注,那我押多少银两但凭本事。还不快点把盅揭开”
周围的人也七嘴八舌地帮腔,店小二心里暗暗念了声“阿弥陀佛”,揭开盅来,却见里面的三枚骰子加起来一共是十二点,这便是“大”了。
买小的人不免失望,买大的人纷纷欢呼,但因为是第一场,下的注都不大,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他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赭衣男子,眼中又是羡慕,又是惊讶。
他这些东西,可一下子就翻了一番啊
容妄也看出来了,说道“听这人说话阴狭偏激,绝对不是什么豪爽之人。他敢一上来就无所顾忌地把注全押上,应该是胸有成竹,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叶怀遥道“似乎是这样,但是我一点破绽都没看出来。”
“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微微一笑“这么个小店里面,全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寻常百姓,拿不出太多的银钱,他未必是想藉此在这里得到什么,很有可能是从哪里寻了一种逢赌必赢的密招,过来试一试。赶上了,只能算这里的老板倒霉。”
容妄点了点头,说“他有赌瘾。”
叶怀遥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转眸向下看去,只见赭衣男子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又已经赢了一局,得意非凡,正催着店家给钱。
他轻轻一笑,说道“是罢。”
同时,叶怀遥在心里暗暗地道“呦,小兔崽子,装傻都不想装了吗”
一场闹剧看下来,无论是赭衣男子还是与他同行的那个胖子,都不过是浅薄鄙陋之辈,虽然值得关注,但还并不能入得明圣的眼。
反倒是容妄这些天来的变化,越来越让叶怀遥感兴趣了。
从内向腼腆到逐渐放开,可以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相处的半个月余,这个被他起名叫阿南的少年成功演绎了一个乡野小子的性格转变,过渡全无生硬。
可是另一方面,他举止之间无意中流露出来的睥睨之姿、对于普通愚人的轻蔑不屑,以及言谈中那一针见血的犀利与从容,又绝非普通少年所能拥有。
如果说这些仅仅是一种感觉,那么那天的茶水便是明证。
当时叶怀遥从噩梦中醒来,容妄倒茶给他喝,那茶水温热。但后来他伸手去摸茶壶,想给何湛扬倒水的时候,却发现壶中的茶水冰冷。
而最令叶怀遥觉得有趣的是,在性格不断转变的同时,阿南也不可能意识不到自己在暗中观察他,但即便是如此,这孩子并无过多掩饰的意思。
他竟像是在等待着叶怀遥的探究与发现。
这个少年,或者并不是少年,他究竟来自何处,又在盘算些什么大概到目前为止,唯独能够确定的就是,他似乎并没有恶意罢。
似乎察觉到了叶怀遥的目光,容妄偏过头,冲他笑了笑。
他肤色苍白,被阳光一映,更是近乎透明,那笑容分明天真乖巧,但因为眉眼生的冰冷,便无端多了几分讥诮孤愤之意,不知是在讥讽世人,还是在讥讽自己。
容妄道“怎么了”
他语气柔软,这一说话,那种嘲意就又像是错觉了。
叶怀遥收回目光“没什么,忽然觉得你跟我弟弟有点像。”
容妄微怔,随即一笑,道“说笑了,我是卑贱之人,哪有那样的福气。”
他又摇摇头,抬眼,轻声道“不过,我倒也不想当你弟弟。”
叶怀遥用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也就随口一说,不像才好。他没福气,早就死了。”
他后面好像还说了句什么,却被楼下陡然传来的喧嚣遮了过去,容妄微微皱眉,向下面一看,只见是这饭庄的老板露面了。
这老板老来得子,媳妇月前刚刚生了个大胖小子,把他喜欢的什么似的,店里一应事务全都交到伙计手里,自己天天在家里守着老婆孩子,共享天伦之乐。
不料晴天霹雳,人在家中坐,债从天上来。
伙计急急忙忙跑到老板家中,告诉他有人在半个时辰里赢了银两上千,灵石若干,现在正在叫嚷着让店家给钱。
老板只觉得两眼一黑,整个人都懵了,连忙跟着伙计匆匆赶来,正碰上赭衣男子嚷嚷着要钱。
他路上已经把整件事情的经过问明白了,此时满脸堆笑凑上前去,点头哈腰地冲着赭衣男子赔礼道“这位大爷,小店小本经营,并非专业的赌场,实在拿不出这许多钱来,还请大爷见谅,通融一二罢。”
赭衣男子斜眼瞟着他,冷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合着爷赢了钱就是白赢了”
饭庄老板悄悄看了眼他腰间的剑,嘴里发苦,脸上还得赔笑“那哪能呢。只是我这店总共才值几百两银子,更拿不出灵石来。只能尽力给您凑凑,凑不够的,爷您就算是杀了我,我也掏不出来啊”
这件事当中分明就是有鬼。大凡开赌场的,都有个限注不限注一说,也就是规定一个界限,赌客们押注的银两不能超过这个数目。
这样一来,或许有时候挣到的银子会少一些,但万一赔了钱,数目也不会太夸张。
不过因为这饭庄设几张赌桌本来就是给食客们茶余饭后消遣之用,并未指着以此获利。
此地又是个民风淳朴的小边城,平时来往的客人小赌怡情,也没有太多的闲钱,所以谁都没想到这一点。
今天赭衣男子所为,其实说白了,就是钻了规则的漏洞,倒也不是不占理,但未免有些缺德了。
一堆人都是个铜板的投,哪有他这样的,出手便是上百两银子,赢上几把就连翻数番,这下就算是饭庄老板倾家荡产都赔不起。
饭庄老板也觉得他赢得蹊跷,怀疑这人出老千,然而苦无证据,又见他显然是修士,自己一个普通人,被欺负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可是即便如此,那赭衣男子仍是咄咄逼人,双眼向天,抱着手道“你如何凑钱是你的事,爷只知道爷赢了银子,就得拿走我的彩头,差一个铜板都不成。”
他旁边那胖子说道“罢了,我瞧他一时半会是真的拿不出来。这样罢,有多少给多少,再宽限你半个月的时间去凑,总可以了吧”
方才还是陪伴妻儿其乐融融,转眼间就要倾家荡产流落街头饭庄老板到了现在整个人都还犹自有些发懵,听了这话,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下来了。
他哀求道“小人除了开这家小店赖以为生,实在是再无所长,您就是给我一年、十年,也凑不够这个数目啊求求二位爷可怜可怜我,放我一家老小一条生路吧”
他这样恳求,那两人却似乎非常享受这种胜利者的姿态,根本不为所动。这样一来,周围不管赢钱的还是输钱的,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纷纷出言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