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你之前就一直说过想要拆弹,现在终于找到机会了,真是可喜可贺。”
虽然不理解处理哑弹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但作为友人,织田作还是表示出了认同。
“对吧~”
听见这声回答,太宰的眼睛当即满意地眯成了一道弯弯的缝,“除此之外,我还试着改良成功了最新版的‘硬豆腐’!这回无论是味道还是硬度都提高了三成,我试着让部下尝了味道,结果他们都崩到牙齿了哦!”
仿佛自己做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壮举,少年在这里似乎为此发自内心地感到了高兴,“你们尝的时候也要注意点比较好!”
“这么硬吗?”重点总是偏移的织田作不耻下问:“那样的话,该怎么吃才好呢?”
太宰闻言立马噗哧噗哧地偷笑,旁边的坂口安吾见状,没好气地捂住了额头:“织田作先生你不要总太惯着太宰君了啊!这种时候根本不是应该考虑怎么吃硬豆腐,而是要用那块硬豆腐狠狠敲他的脑袋,把他脑子里‘用黑暗料理迫害别人’的念头全部打消才对!”
织田作一脸认真:“可是太宰头上的伤还没好,这样做会让伤势更严重吧?”
“……”被满满的吐槽给噎住喉咙的安吾说不出话。
太宰终于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噗哈哈哈……”
琐碎的笑语间插在他们之中的交谈里流窜,彼此的立场不同,却能为一点寻常的小事说上整个夜晚,就是他们三人相处的模式。
有陪伴,有欢笑,有能举杯共饮的友人。
在回想起来能在心底的柔软瞬间涌现温情,而非回顾外界孤身一人的冰冷现实。
可这样的一幕落在霜叶的眼里,却莫名的认为有些荒诞。
站在阶梯的转角观察了许久,她不得不承认,里面那位赤发青年确实就是自己认识的人物,不禁犹疑地掀唇喊道:“……阿作?”
几人同时回头,正欢快叙说着往事的太宰抬头后仰,看过来时脸上还挂着未去的笑意。
他自然而然地笑着询问:“小霜叶,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这个漂亮的男孩子眼尾的地方淬着灯光,如同闪闪发光的粼海,可这幅完美的挂画,边角在霜叶倔强的沉默中出现了裂纹。
没有得到回复的太宰,那丝笑容逐渐从脸上消匿,他明白了什么般,垂眸说道:“啊……原来不是啊……”
整个内心世界因为意外的来客而有了摇摇欲坠的趋势。
身旁妄想出来的织田作与安吾见状,仿佛意识到了氛围不对,都尴尬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既然霜叶来接你了,那么我们今晚就先回去了。”
“太宰君,下回见。”
两道幻影对着太宰说出了这番告别宣言,得到太宰僵硬的点头回应后,他们便抬步从太宰的身畔离开,再与霜叶点头示意擦身而过,消失在了阶梯的尽头。
霜叶没有去追逐背后于自己来说似曾相识的熟悉身影,哪怕很相像,但她能够非常清晰地区别得出,对方并非她所认识的那位织田作之助。
记忆与情感都不相同的他,终其结果只是一位长相熟悉的陌生人。
她此刻更应该注视的,是主导着这整个世界的主宰者。
霜叶的目光牢牢锁定着那位右眼缠着绷带的卷发少年,一步步朝他接近,像是要就此走入他的眼中。
“我怎么不知道,你原来还跟阿作认识?”
不然早在医院病房里相遇的那天,织田作的反应就不该是那么陌生了。
一边说着,霜叶一边走过酒吧廊道,同时不动声色地使用余光打量着这座魔宫的内部。
依照她先前误入渡边魔宫的经历,面对着入侵者,里边理当存在着许多守卫前来驱逐。可是这里别说守卫,连半个客人都没有。
空空荡荡的吧台桌椅和名贵的陈列酒架,像是小孩子堆砌的玩具,只有他们二人面对面相立时,既视感更重。
这个魔宫,对她的存在根本不设防。
得出这个结论,霜叶不禁开始怀疑起了自我的思路,毕竟这一点无论怎么想都存在违和的疑点。
而就在她面不改色地沉浸在分析现状的同时,太宰并不介意她打量自己内心世界的行径,仅是端起酒杯浅饮一口,任由酒精的苦涩过渡到了他的唇边。
“这个嘛……解释起来就很漫长了。”
黑发少年如此语焉不详地回复道,随即像是联想到什么,他从座位上起身,绕到了吧台内侧,对前来的客人柔声说道:“坐下吧,有什么想要喝的吗?”
这种置换了位置的情形,颇让霜叶有点日常身份颠倒的感觉。但也正因如此,她稍微从眼前这位面容看似仅有十几岁的少年身上,找回了一点自己认识的那位黑衣青年的影子。
“就我上次给你调的‘gilet’吧。”
霜叶依言落座在他前方的吧台椅,单刀直入:“我不介意花费时间的长短。现在可以直接告诉我,将我引到这个地方来的原因了吗——津岛?还是说,要叫你d先生比较好?”
试图调酒的太宰泛出了苦笑:“果然被你猜出来了啊……嘛,你的感觉一向都很敏锐,我早就知道会瞒不过你。”
调制gilet的步骤与她之前所做的没有多大的差别,只是在倒糖浆时,少年仿佛害怕味道过苦,而不小心多放了一点。
螺旋纹的细长吧匙在雪克壶里搅拌,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
在回答问题之前,他却是先提出了一个不相关的话题:“你相信‘平行世界’吗?”
霜叶抬眼,连一丝犹豫都无地果断点头:“嗯。”
毕竟她的前前男友就曾经是个总是将‘平行世界’挂在嘴边的中二晚期病症患者,而且还说过什么诸如‘这是唯一一个我和你相爱的世界哦’的轻浮情话。
命中注定与唯一论,也就只能骗骗当时还是清纯小女孩的她了。
没想到霜叶回应得会这么迅速,太宰脸上明显流露出一丝微怔。
片刻后,他无奈地低下头来,叹息道:“既然相信,那么之后由我讲出来的事情,大概就很好理解了吧……”
“这个世界,其实只是无数可能性世界中的一个哦。”
他凝视着调酒壶里跟随者吧匙顺时针流转的漩涡,像是在追溯自己不愿去回想的往事,将真相娓娓道来:“我想你也已经知道了,关于我是个「异能无效化」的异能者。我曾利用了这个异能的特性,引发了‘特异点’,强制性将每个被包含折叠的世界的分断连接起来。”
“所以我成功从上位世界的‘我’那里继承到了记忆,并且观测到了除本世界以外的其他可能性世界。”
这番解说或许过于曲折离奇,可霜叶却微妙的能理解其中透露出来的信息点。
她若有所思,忽然抬眼发问:“所以你并不是直接接触到了【书】,而是从侧面窥测到整个世界的根源,并且得知了这个东西的存在?”
她的判断之迅速,令太宰都为之无奈。
“套话真的犯规呀,小霜叶……”他摇了摇头,接着往鸡尾酒杯里倒入冰块冷却,“但是告诉你也没有关系,事到如今,我再对你说谎已经没了必要——是的,我知道【书】的存在,同时也只是利用这个作为诱饵吸引你过来而已。”
“我知道上面有人要假借海外雇佣兵的幌子在暗中向我派出暗杀行动,于是故意引诱组织里某个有二心的成员过去接触,一来是回收那条流传在外的销赃路线,二来是回避这场暗杀,顺便解决掉那帮碍事的雇佣兵,给上面的人一个警告吧。”
理所当然般策划出来的钓鱼执法行为无端凸显出了些许冷酷,但那仅是对于站在他对立面的敌人而言。敌人再怎么深陷恐怖的囹圄也与霜叶无关,她无疑更关心自己在其中担任了个怎样的角色。
“所以你就故意留下尾巴,为了探清我的底细一路设置钩子让我四处奔跑,最后‘恰好’撞见你被暗杀的现场么?”
霜叶按照他给出的逻辑进行分析,可到最后,她却有一个自己无法想通的疑点:“既然如此,救你的人选择其他人不是更加稳妥么,为什么要让只见过几面的我来?”
正如她之前问过的那句话,如果她当时一念之差没有出场,或是躲到某处静观其变,那么事情的结果就会因此完全颠覆。
但太宰的表情,由始至终没有发生过变化。不,或许还是有些变化的,那点伪装的平和渐渐消融,变成水母一样透明的质感随同他的声音逸散。
“大概是因为……比起死亡,我更想要见你一面吧。”
霜叶听得心神发怔,似乎看见了眼前的少年打开了自己的胸腔,将里面的真心捧出,鲜红色的蔷薇之心暴露在空气里微微颤抖。
“出于个人的私心,我需要守护这个……友人能够继续生存,好好写着小说的世界,为此无法忽视其他觊觎【书】存在的人。没想到……居然能在计划最后遇见你,我原本以为找不到你的。”
太宰轻轻扯开了唇线,睫毛裁落的蔷薇暗影缓缓蒙落在他的眼底。
只是一个简单的愿望——想要见她。
想要在无所谓地死去之前,看见世间是否真的存在幸福的未来,想要猜测这点埋藏在雪下的好运是否会眷顾到他的头上。
长期身处在黑暗里的人,一旦捕捉到一丝曦光就会忍不住变得贪婪,果然是真的。
“我刚才只是随便说说的,你忘了它吧。”
黑发少年的口吻自嘲。这个时候,那杯‘告别’终于调制完成倒入了杯中,他将鸡尾酒杯推到了霜叶的面前,指尖一寸寸缩短的那段距离,显得是那么的漫长。
“你想要知道的事情我都告诉你了,我这个人对于你来说,大概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喝完这杯gilet就离开吧。”
说到这里,太宰顿了顿,随即缓缓笑开,所有情绪都挤压在了一句莫名的话语当中:“回去之后,把我丢掉也没关系的。”
他轻声说出了这句话,悲哀的情感一点一滴地从周围的墙面溢了出来,蔓延在一根长长的蛛丝上方,好似连微弱的风都能吹得它时而震颤。不过此刻使它悬在空中摇摇晃晃的,并非空穴吹来的微风,而是源自漆黑的胸腔里,与开口说出的话截然不同的呐喊。
——不要丢下我。
不要丢下他一个人。
霜叶感觉流动在周围的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弥漫沉闷,泛着酸涩。
她假装没有听见黑发少年最后那句话,只是在这妄自用指尖拈着鸡尾酒的杯柄,轻轻旋动,一时不打算饮下。
“所以你并不知道关于【书】究竟在哪里?”
太宰垂眸,秉持着最后一丝留恋,如实答道:“【书】是个很危险的存在,我不会主动去寻找它的位置,这样会使它暴露的风险变大。曾接触过世界根源的我,最多只能隐约察觉到它就在附近,或许是这个城市的尽头,又或许……就在我眼前也说不定。”
这话绕来绕去,听在霜叶耳朵里就跟没说一样,没能在他口中得到有效情报,她的心情无疑变得糟糕了许多,连带着表情也不太友善。
“姑且就当你说的是真话好了,但要不要完全相信,就要取决于我的想法。”霜叶面无表情地说,“这么多年里我只最清楚一个结论:那就是长得越好看的男人,就越会骗人。”
这是她被社会毒打过的经验,白兰也好,费佳也好,脸都是一个比一个好看,同时也是一个比一个更会骗人。
得到这样评价的太宰霎时苦笑。
霜叶最终选择浅浅抿唇,品味着gilet带来的魅力,结果并没有如她所想的,加入更多糖浆后导致的过份甜腻,直至杯子里的酒液尽数滑入她的舌根,那份苦涩仍蔓延在感官当中。
放下杯子,这份注定的告别算是到了收场时分。
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与对方相互对视,太宰以为她大概要走了,不料霜叶停了下来,思忖了几秒后开口说出了一番话。
“那么,刚才出现在这里的‘阿作’,其实是另一个世界的‘你’所认识到的朋友吧?”
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太宰在这里微微一怔,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任由自己沉浸在记忆之海中,渐渐的,神情趋于柔和。
“对。”他用一种如置梦中的语气承认了,接回了她喝完的杯盏。
而就在这时,霜叶却忽然说出了他根本来不及防备的一句话。
“——那你又是在透过我,注视着谁的幻影?”
这么一句叩问着灵魂的真相,令他手里莫名沉重的杯盏无意中滑落。
呯地一声砸碎在地面,绽开了一地晶莹的花瓣。玻璃碎屑溅入到了保护最深的心脏里,尖锐感无比真实,仿佛能扎伤脆弱的表面。
“在阿作开口之前,你就已经叫过我的名字了吧?我记得自己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这个。”
霜叶冷静地点破了他的破绽,可太宰似乎已经承受不住了,沉默的片刻后,那副疲劳的精神在隐约崩溃的边缘,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捂住了半边脸颊低笑:“哈哈哈……小霜叶,你真的很聪明,但是,这样真的太狡猾了啊……”
许久许久,他才止住了这阵无意义的笑声,像是陈述着一段与己无关的故事,语调轻松地说道:“如果我说,这个世界之外存在着另一个世界,那里的我们是一对恋人,从十六岁相识、相爱、结婚,最后还拥有孩子,得到了所有亲友的祝福——你会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