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渊垂下眼眸,凝视着他“可是,师尊是和龙崽子一起从浴房里出来的。”
孟亦觉一时语塞。泠渊这崽子,原来一直在暗中盯着自己吗他本想开个玩笑应付过去,可看泠渊一脸认真的架势,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老老实实解释道“是我洗浴之后龙崽子才跑进屋的,我就顺带给它洗了澡。”
“龙崽看到师尊洗澡了”
“啊,这个、没有”
“那么它看到师尊换衣裳了吗”
“也、应该没泠渊那只不过是个小兽崽子而已,不必这么”
“小兽崽子我曾经也只是个水团子,后来却化了人形。”泠渊一脸冷漠,“那小龙刚刚认识师尊就跟着师尊回来,擅自闯进师尊的浴房,师尊也没有生气。若不是我坚持,师尊还想把它抱上榻来睡觉吧”
说完,少年的眼里竟浮上一层委屈,“我跟了师尊这么多年,也没有和师尊共浴过几次,自从化形之后更是再也没进过师尊的浴房。”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师尊是不是觉得龙崽比较可爱,比团子好玩多了。有了新的崽子,师尊不要团子了。”
话音落下,少年的身躯越缩越小,只剩一个晶莹的团子圆鼓鼓地躺在榻上,眼神忧郁地望向天花板。
孟亦觉本还想说些什么,看到团子在床头呆滞地摊成软泥,心又软了。他把团子搂到怀里,捏捏它的果冻脸,“乖,不论有多少新来的崽,师尊最喜欢团子。”
团子鼓着嘴巴。泠渊的话语通过心传音的方式跃入孟亦觉的脑海,“师尊只能和我一个人睡。”
孟亦觉无奈,“好,都答应你。”
团子忽然狡黠一笑,从孟亦觉怀里滑溜溜地钻了出来,爬到他旁边。
紧接着,圆团状的身躯一阵变化。泠渊竟再度变回人形,一手支着下巴,慵懒地侧躺在孟亦觉的身边。
孟亦觉一愣,“你”
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每晚都抱着泠渊睡觉,但泠渊从来都只能以团子的形态出现在他的榻上。如今团子却化作人形躺在他的身侧,让他登时慌乱起来“人形,不行的”
泠渊看着他,“师尊刚才答应了,只和我一个人睡。”
“可那是”
泠渊伸出手臂揽住他,“无论团子还是人形不都是我么,又有什么区别呢。就这一晚,保持人形,好吗我会乖乖睡觉,不打扰师尊的。”
说着他就闭上了眼,一动不动躺在被窝里。
“师尊,我睡啦。”
孟亦觉欲言又止。
两个男子同床共枕,哪怕面前的人是自己的徒弟,也还是怪怪的。
从前抱着团子的时候,孟亦觉大可以将泠渊当成一个软绵绵的抱枕来看。
而现在,一个高大俊美的男子就躺在距离他不到半尺的地方,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体温,甚至是心跳。
少年安静地睡着,黑色的碎发凌散地贴在额前,下方是英挺的眉眼、五官,睡袍下结实匀称的肌理若隐若现。
孟亦觉呆愣地注视着泠渊的睡颜,心脏忽然砰砰地加速跳动。
明明眼前就是最熟悉、最亲近的人,他却不敢多看了,只微红着脸蛋转了个身,背对着泠渊,身子小心地蜷起来。
过了会儿,他感觉泠渊有力的臂膀从后面绕过来轻轻搂住了他。耳边传来似有似无的懒散低语。
“师尊,好梦”
一夜好梦。
次日清晨,孟亦觉走出屋,发现屋门口的龙崽还在窝里睡得正香,一点儿醒来的痕迹也没有。他略有些吃惊,喃喃地“这小崽子,睡得还真沉。”
那是当然。
泠渊跟在他后面出屋,瞥见龙崽呼呼大睡的模样,心里这么说道。
临行前,孟亦觉在龙崽的窝里留了相当数量的食物和玩具。而后便随大队一起去了延云宗的练武场,参加仙盟联考的开幕庆典。
延云宗的练武场非常宽阔,孟亦觉目测至少有三个足球场那么大。
皓月宗修者被安排在场地南边的坐席上,赖旭带着要参加表演的弟子去候场,其余人则依序入座。
孟亦觉在泠渊和盈盈之间坐下,目光环视四周。
他们的左手边坐着的是东道主延云宗的修者,齐刷刷的一片白;右边则是烟波宗的修士们,均穿着蓝色道袍。
视线放远,延云宗的左侧坐着沧阳宗和百花宗的修者,再偏一点,则是各种杂七杂八的小门派、各种来路的宾客,还有前来观礼的普通百姓。
孟亦觉的目光四下转了转,忽然感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他搜索了会儿,发现昨夜见过的那个延云宗小少爷上官芹就坐在延云宗靠前排的坐席间,正回头冷冷地盯视着自己。
哦,看来这娇蛮跋扈的小少爷是真盯上自己了啊孟亦觉淡淡一笑,移开了目光。
又过了一刻钟,云绮在众人的注视下大步走到场地中央。全场肃静,他深情并茂的演讲借由术法放大,传到练武场的每个角落。
云绮文绉绉地演说了一大段,对在场的各位来宾表示欢迎,最后宣布开幕庆典正式开场。
在延云宗的歌舞和奏乐节目过后,就是各个参加联考的宗门的弟子们要亮相的时候了。
延云宗作为东道主自然是打头阵,数十名身着白色锦袍的弟子整齐入场,领头的男弟子与上官芹面目有几分相似,观众里有人认出他来“那是延云宗上官掌门的侄子,上官蓁呀”
上官蓁甩开背上的拂尘,其余弟子们迅速分散开来,站到场地的各个角落,构成八卦太极鱼的图案。孟亦觉一眼认出,这是阵修里的传统阵法,八卦阵。
众弟子齐齐甩动拂尘,优美得像是一幅画。五颜六色的法阵接连生成,彼此联结起来,共同构筑成威力巨大的法阵群,可谓“法阵的盛宴”。
表演完毕,赢得掌声阵阵。
坐在前排的白霄真人忽然回头,对孟亦觉说“延云宗历史悠久,尤其对各类术法研究颇深。上官家族世代执掌延云宗,他们掌门上官乾就是当今修真界第一阵修高手,而此次参加联考的弟子恐也以阵修符修居多,团队作战很有优势。”
作为一名符修,孟亦觉也知道,术法修者的长处就在于诡谲无常,能出奇制胜,要是战术配合跟得上的话,延云宗的小队将会很难攻破。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蹙眉,“但我们的队伍里,就只有顾朗是偏术法的”
“嗯。”白霄真人点头,嘴角却勾起淡笑,“不过我这个徒弟最擅长的,不是布阵画符,而是破阵解咒。”
白霄真人话音一落,坐在他旁边的顾朗也转过头来,咧开嘴巴灿烂地笑着。透过他的面部表情,孟亦觉似乎看到一只哈士奇呼哧呼哧在吐着舌头傻笑。
他被逗得咧了咧嘴,“小狼崽,那之后可要靠你了,一定要打败延云宗。”
顾朗阴恻恻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呲出一口白牙,“小师叔放心,包在我身上。”
一旁水泠渊瞥见顾朗嘚瑟的模样,心里冷哼了一声。
这大灰狼,师尊夸他几句他就恨不得高高翘起大尾巴,就连毛茸茸的狼耳朵都从脑门顶冒了出来。
而师尊还被那耳朵吸引,伸手到他的狼耳根后挠起来。
想到自己只是个水团子、一点也不毛茸茸,泠渊闷闷地沉下脸,心中醋浪翻滚。
顾朗被小师叔轻柔的动作挠得舒服,耳朵软绵绵地抖动。
但不多时,他左右耳朵后面各多了一只冰凉凉的手,揪住那竖起的耳尖往上一提。
“哇啊啊”
顾朗猛一扭头,看见水泠渊淡然收回的手,气得张牙舞爪要扑过去打他,却被白霄真人死死摁住,“庆典还没结束呢,不许闹”
顾朗被迫坐下,狠狠瞪了泠渊一眼,“臭团子,这仇我记下了”
水泠渊才不怕他,挑衅地扬了扬眉。
孟亦觉笑着摇摇头“你们两个幼稚鬼”
“小师叔,明明是这臭团子先故意揪我耳朵的”狼妖委屈得想哭,“师叔偏心,呜呜呜”
这一伤心,一条灰色的毛绒大尾巴真的从他衣摆下面冒了出来,竖在空中颤巍巍地摇晃。
孟亦觉捉住那尾巴揉了揉,总算安抚了哭唧唧的狼崽,让他乖乖转过去坐好。
而顾朗刚一背过身去,泠渊就握了师尊的手,并看似无意地把身子往前倾了倾。
待师尊把注意力重新移向场上的节目后,泠渊才不动声色地转过眼,冷冷地盯视着延云宗坐席前排坐着的某个人。
此人正是上官芹。
为了避免让泠渊分心,孟亦觉未曾将昨晚与延云宗小少爷起了冲突的事告诉泠渊。
但由于上官芹隔三差五地频频回头偷瞄,水泠渊很快便留意到此人的存在,心中生出警惕。
师尊被人窥探,其实算不得什么稀奇事。他美貌出众,从进场以来就在这场上收获了不少好奇探看的视线,可其中唯有上官芹的目光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揣度和恶意。
水泠渊不知那人缘何对师尊抱有恶意。但发现状况后,他立刻把身体前倾,用自己挡住师尊。
他静静等了会儿。果然不久后,那上官芹又扭过头来。
正如水泠渊观察的那样,上官芹坐在延云宗坐席的前排,时不时就扭头,狠狠地瞪孟亦觉一眼。
一开始他只顾着盯孟亦觉。后来他又发现了,孟亦觉的身边还坐了个似乎是他徒弟的年轻人,一直在温温柔柔和他说话。
那人眉眼英挺,眼睛是澄澈的水色,面部轮廓非常俊美。
因而上官芹在瞪着孟亦觉的同时,偶尔也会顺带偷瞄那人几眼。
之前的数次窥探都没什么回音。没想到,当上官芹又一次回头狠瞪孟亦觉的时候,那个水色眼睛的男子居然毫不掩饰地直直盯着他,目光里透着明显的威胁与警告之意。
上官芹始料未及,被那如寒刀般冰冷的目光刺得一哆嗦,当即被吓了够呛,赶紧扭过头去。
但匆忙转回去之后,上官芹回想起方才那人凌厉的眼神,清俊的面庞,以及冷冷的、生人勿近的气质,竟一时从心底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又甜又涩。
隔了好久,上官芹才敢再度偷偷侧过头,又往那人座上瞄。
那人没有再看他了,反而身子坐得靠前了些,用自己把孟亦觉的轮廓严严实实地遮住。
从动作来看,那人似乎正附在孟亦觉耳旁说话,而孟亦觉听到他说的话之后,身体轻轻抖动,似乎笑得开心。
一瞬间,上官芹心跳骤然加快,一股酸涩的滋味浮上心头。
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那人刚刚曾用冷漠的目光警告过自己,如今却淡淡笑着偏过头,在他讨厌的那个人耳边低声细语地说话。
这对比看得上官芹又气又恼,又酸又妒。他不由得紧紧攥了拳头,却也只能酸溜溜地咬着牙,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