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汴京正月,寒意正浓,晨霜冻成的霜花如脂粉,在白府外挂起了层帐子,乍瞧都冷冽刺骨。
兵部尚书夫人常氏的马车停在白府门前,车帘子掀开,扑面而来的风霜刮在脸上,就跟刀子割似的,常氏猛打了个哆嗦,怒火烧,“你说说,我到底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位祖宗。”
为了白府那祸害精,竟要寻死觅活。
提起她人,常氏嘴巴不停能说个昼夜,尤其知道将来要娶这么个人进她周家,做她的儿媳妇,常氏对她的不满立马上升到恨。
性子张扬不说,还四处招蜂引蝶,除了那张脸,有何可取之处?高门世家的夫人们背地里哪个不是避之不及,如今好了,她周家就成了这倒霉蛋。
纵使常氏将白府大小姐从头到脚贬了个透,可今儿她却不得不来求亲,求白家大小姐能嫁进周家,做她周家的儿媳妇。
全为了她那宝贝儿子。
常氏心口窝闷堵的慌,迟迟不愿挪步。
“夫人想想,等将来人进了门,性子如何还不是看夫人,白家门风本也不差,能有今日,还不是给惯出来的。”常氏身边的嬷嬷句话说到了常氏的心坎上,常氏胸口的闷气总算散了大半。
常氏看不起白大小姐,但看得起白府。
若单论白家的门第,她是满意,白府的白大人是绣侍统领,官属从品,她尚书府是从二品,更何况白绣侍如今还是御前红人。
这恐怕也是唯能让常氏舒心的地方。
外头风霜冻人,常氏再也没犹豫,双脚踏进白府,张脸就跟变了戏法,瞬间笑脸盈盈。
谁知却碰了个冷锅灶,白夫人不在屋里。
白夫人身边的婢女滢姑姑接待了周夫人,“夫人这会子正在校场,周夫人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常氏来得急,事先并没递拜帖,自知理亏,态度倒也客气,“怪我来的急,没提前打声招呼。”说完才讶然道,“这冷霜天气,白夫人竟也不怕冻。”
滢姑姑回了句,习惯了,若是不让夫人动,那才叫难受。
滢姑姑那头去校场知会白夫人,这头常氏便打量起了白府。
白府的宅子是家宅,属于白家私物,当年先皇钦赐给白老爷,连房子带地契并都给了,后来白绣侍上位,皇上又派人翻修了番,气派自然是气派,包括屋里的摆设也是顶尖的物件,看得出来正得圣宠。
但以常氏来看,屋子里不坐人,少了人气。
白府三世同堂,白老爷早年战死沙场,老辈的就只剩下了白老夫人,早些年就搬到了西院,自个儿过上了清净日子,从不理府上事务。
白老夫人膝下子嗣不多,只有两个儿子。
小儿子在太医院当值,家住在南院,跟前有儿女。
大儿子白承皓是绣侍总管,御前听命,直属皇上亲管,权高位重正值当红,当年娶了将军府的沈氏之后,至今未纳妾,膝下育有两儿女。
今儿周氏来提亲的,便是白绣侍唯的女儿白池初。
白府算上白二爷家的姑娘,三代总共就出了两位姑娘,自然金贵的很。
姑娘们上有老夫人护着,下有群老少爷们儿捧着,说是掉进福兜里也不为过,白二爷跟前的姑娘还好,宠地乖巧本分,偏生白池初是个不经宠的人,恃宠而骄,养出了身的大小姐脾气。
拿常氏话来说,
——养废了。
等滢姑顶着风霜到了校场,手脚已经冻僵,冷风刮,双腿就跟没穿裤子似地冷飕飕的凉,再看校场里的几人,只着了两件单衣,却已出了身汗。
白夫人沈氏出身于武将家,自小受门庭熏染,泥坑马背上打滚惯了,身的英姿飒爽,嫁进白府后,功夫也没落下,滢姑刚走到跟前,就见白夫人手里的长鞭抽向跟前的木桩子,桩头猛地阵颤抖,带着呼啸声。
“夫人,兵部尚书夫人,周夫人来了。”
白夫人抽回鞭子愣了愣,“她来干什么?”
“奴婢也不清楚。”滢姑答不上来,没见到夫人,常氏半个字都不愿多说。
白夫人第个想到的就是白池初。
“那祸害呢?”白夫人边往回赶边问滢姑。
滢姑知道夫人嘴里的‘祸害’是谁,都说家里的娃再如何翻天,也得有个降得住的人,白夫人就是唯能降住白池初的人。
狠起来手里的鞭子直往上抽。
“前儿皇上赏赐的银线,大小姐让绣娘缝了件斗篷,听说今日完工,大小姐早就去守着了。”
白夫人没再问。
论起臭美,这汴京城里恐怕没人能赛过她白池初。
周夫人在屋里喝了好几盏茶,才见到白夫人,周夫人向怕冷,在尚书府就已经习惯了烤炭火,人坐下,身子忍不住地就往火堆跟前挨,白府的炭火没有周府的旺,间屋里就搁了个火盆,周夫人便坐在火盆跟前屁股生了根,双手烘在炭火上正烤着,门前道火红身影利落地闪了进来。
“让周夫人久等了。”
常氏赶紧起身,抬头看眼珠子就定了神,莫不是外头寒霜还在,周夫人还以为自己过错了季节。
见白夫人之前,周夫人想着这天寒地冻,谁不是身臃肿。
可今儿算是开了眼。
她过的是冬天,白夫人过的却是春天,身春秋的火红长裙,袖口处镶着黑色皮革,没见其冷,反而精神劲头比她还足,那身段说是个少女也不为过。
出门前,周夫人只想着外头的风霜大,怎么严实怎么裹,哪里还顾什么身段,如今两人站在起,怎么看都不像同辈,位身姿高挑纤细,肤白貌美;位矮小臃肿,面色蜡黄。
周夫人眼皮子颤了颤,心头如卡了根刺,时竟忘了开口。
“周夫人快坐。”白夫人招呼了声,直接开门见山,“可是小女又冒犯了周姑娘?”白夫人对自己的女儿很有自知之明。
白池初同周府的大姑娘闹过不止次,今儿这天气能让周夫人突然找上府来,怕不是小事。
“白夫人莫要这么说,你我两家可从未说过红脸话,两家孩子也是向交好,何来冒犯?”周夫人能活到这个岁数,旁的没有,城府有的是。
今儿就是来提亲,其他什么事都得放下。
“池初这姑娘,我可是打心底眼儿的喜欢,模样好,性子也活跃,如今这般率直的姑娘怕是打着灯笼都难寻。”周夫人实在想不出什么浮藻的词来夸,单这两句违心话,她已说的苦不堪言。
白夫人倒挺意外。
“你说,这日子混的多快,想想当初咱们见面,娃还是抱在怀里,晃过去,如今孩子个儿都比咱们高了。”周夫人同白夫人扯了几段往事,又捞起了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