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他允诺,萧宪才缓缓道“她在东宫。”
李衾震惊“你说什么”
“我说,”萧宪似冷非冷地看着李衾“她在东宫皇太子身边,你能吗”
对上萧宪玩味的眼神,李衾才明白他的舅爷为何竟屈尊降贵地亲自走这一趟。
陇西李氏族中多为武将出身,据说曾出过飞将军李广,名将李信等,是近来崛起的新贵,势力不容小觑。
但豪门世家中也是有鄙视链的,比如大多数老派的世家都暗中鄙薄李氏不过是后起之秀,锋芒太盛,而李家的人私下里也时不时地会嫌恶其他世家矫情,自命清高。
李家家风尚武,李衾是长房第三子,幼年跟随伯父边关值守,十六岁就能冲阵杀敌,有许多令人咋舌的传闻。
据说他英勇彪悍,战场上仿佛修罗在世,所向披靡,胡人望风而逃。
听惯了这种传闻,萧东淑在嫁给李衾的时候,事先把李衾想象成膀大腰圆,威猛像是三国张飞似的人物。
他们两个人属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完全的盲婚哑嫁,对方的脾气性格以及相貌都皆一无所知。
萧东淑甚至听说,李衾曾在战场上给胡人一箭射中了脸,属于半毁容的状态。
这个传闻让萧家后宅的女人一致认为,东淑要嫁给“钟馗”了。
其实东淑的那些姐姐妹妹们表面同情,内心却是暗爽的。
谁不知道萧东淑是萧家最绝色的女孩儿,又是长房嫡出,因为是最出色的嫡女,当初差点就是太子妃之选了。
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又加上东淑心思玲珑,目无下尘,所以萧府的姊妹们竟有大半背地里是不喜欢她的,所谓“蛾眉见妒”而已。
如今居然要嫁给一个吓死鬼的钟馗,不知多少人幸灾乐祸地称愿。
而对萧东淑来说,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武将。
东淑的哥哥萧宪是京都最出色的世家贵公子,文思敏捷,金玉般的人物,十三岁就在京都文坛崭露头角,每天都有无数慕名而来的人登门拜会。
萧宪姿容甚佳,举止高贵风流,不仅是男人们追捧,更很得各名门世家的女孩子们芳心。
人尽皆知,京城内一多半的名门淑媛们,都争着想当东淑的嫂子。
看惯了萧宪以及各位族中兄弟们浊世翩翩佳公子的样儿,再一想要跟个木讷僵直长的又像钟馗张飞似的人成亲,若不是萧东淑不是那种心眼窄想不开的女孩儿,早赌气自尽了。
洞房那晚,那个叫李衾的男人回来的很晚,一身浓烈的酒气,整个人像是从酒缸里捞出来的。
他也不喝合卺酒,也不掀盖头,在东淑旁边倒头就睡。
东淑捏着鼻子不肯看他一眼,心里却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去,但听到李衾鼾声如雷,睡得如死猪般,并不来烦扰自己,倒也乐得清静。
于是不理会那些急得团团转的喜娘丫鬟们,只淡淡地说道“姑爷累了,我也累了,先歇息吧。”
新婚第一夜,两个人背对背睡了一宿。
次日早上东淑醒来后,李衾早不见了。
梳妆的丫鬟说“姑爷天不亮就出门去了。”
此刻东淑已经有点回味过来他妈的,敢情自己是给嫌弃了呀
一想到这个,真恨不得抓破李衾的张飞脸,她堂堂的萧家大小姐,把满腹不愿藏于心底,顾全大局屈尊降贵地下嫁,那臭小子居然敢反过来瞧不起她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天理何在。
那日,东淑跟两个妯娌在长房老太太那边伺候了整天。
恰有仆妇进内告诉,说是李衾给柯国公留着喝酒,今夜怕是会在国公府留宿。
才成亲,新郎官居然就外宿,这成何体统。
听了这消息,一屋子的女人脸色各异,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新娘子,却见东淑依旧的满脸淡定,似乎无事发生。
大家心里纷纷佩服三少奶奶涵养极佳,不愧是兰陵萧家的女孩儿。
这夜东淑回到三房,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贴身的丫鬟彩胜见屋内无人,偷偷地跟她说道“姑娘,这姑爷是不是太过了,忒不把我们萧家放在眼里,昨儿晚上喝醉了也罢了,算是情有可原,今儿怎么又这样”
东淑满不在乎地“你管他呢,一介武夫,自然是嗜酒如命的,最好他仍是喝的不省人事,我乐得自在。”
彩胜本满面忧愁,闻言偷笑,又道“姑娘,怎么说也是两口子了,难道一辈子这样”
“一辈子这样更好,清清静静的有什么不好”东淑越发嗤之以鼻,“别嚼舌了,赶紧扶我起来。”
这李家的门第虽然比萧家要矮一寸,规矩却丝毫不少,非但不少,反而加倍的繁琐,就好像要用更繁琐的规矩把那矮一寸的门第抬高起来似的。
东淑在萧家的时候也不曾站这么久,毕竟萧家老太太最是宠爱她,到了跟前儿就要搂着说话,娇宠非常,哪里跟在李家这里似的,得跟大奶奶二奶奶一起站着伺候,累的她的腰腿都酸了。
因为吃了定心丸,知道李衾今晚不会回来,东淑觉着非常自在,洗完澡后只披了一件轻薄的素色绢丝单衣,撒花的浅绿绸裤,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彩胜拿了丝帕给她擦拭那一头缎子般的长发。
擦的半干,又梳理了几回,便去看燕窝熬好了没有。
东淑等了半晌,有些不耐烦,垂眸把玩着手上白玉雕花的梳子。
好不容易耳听得脚步声响,便眉眼不抬、懒懒地举起梳子道“我困了,再梳一回就睡吧。”
身后并没声响,片刻才有一只手探了过来,轻轻地握住了那只玉梳。
那只手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竟然从东淑的手指上轻轻擦掠过去,似握非握。
彩胜从不犯这低级错误的,而且触感也很异样,这人的手滚烫,而且指腹有些粗粝。
东淑略一皱眉,突然嗅到浓烈的酒气
她这才吃惊地抬眸,恍惚中看到镜子里有个模糊的影子,高大轩昂,却绝非是彩胜,竟是个男子
东淑蓦然回首。
背后的男子玉带皂靴,长身而立。
他身着绛红团纹袍,星眸丹唇,唇角微挑,似笑非笑,整个人英伟之中略带一点微妙的倦意,气质散淡自在的,眼神里略带些许看破了世情睥睨风云的轻慢。
平心而论这男人的五官不算十分精致,跟萧宪也没法比,但是合在一起却透出一种奇异的魅力,比俊美无俦多一份温和内敛,比温柔绵长又多些肆意决绝,如海的双眸闪烁着几许粲然的星光,冷暖交织,令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当看见这男人的刹那,东淑竟觉着有万千风雨扑面而来。
后来才知道,今夜外头的确是在下雨。
“你是”那个“谁”冲到嘴边的时候,东淑看见男子的眼中浮出几许玩味。
东淑硬生生地把那个“谁”咽了下去。
她满心认定了李衾是个面如钟馗又似张飞的粗莽武夫,忽然看见这样一个斯文雅贵的“陌生”人物,简直要大叫“救命”。
可李府是什么地方,外男自然不可能轻易擅入,而这个人的脸上又丝毫的惊慌跟轻薄之色都没有,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他是李衾
李衾先看了眼被自己握在掌中的玉梳。
这梳子像是用了很久,通体晶莹质地细腻,上头还带有些许她掌中的微温。
李衾的鼻端嗅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香气,隐隐地有一点栀子的甜意,也仿佛是幽兰般的淡远,挠的人的心里痒痒的。
他重又抬眸看向面前的女子,她身上只穿着丝薄的单衣,露出了修长如玉的脖颈,再往下便是天青色的抹胸。
怪的很,新嫁的女子,不该是通身的大红么她竟是这样素净淡雅之极的打扮,可偏偏引人注目之极。
李衾想起自己刚才进门的时候惊鸿一瞥,是她抬手递梳子的场景,素色丝滑的袖口往下褪落,露出了如玉般洁白无瑕的手腕跟小臂,纤纤的五指微微蜷着,如同半绽的玉兰花,跟那白玉梳子竟不分轩轾,曼妙绝伦,美不胜收。
早就听说萧家的萧东淑是当世最绝色的美人,这一点果然并非虚言。
“好夫人,连夫君都不认得了”李衾微微一笑,见东淑将要站起来,便抬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摁。
他自诩没用多大力气,却轻易地让她乖乖坐了回去。
李衾看了看镜子里的美人图,垂眸看向身前的女子,缓声道“再梳一回,就睡下吧。”
他果然喝了不少酒,靠的又近,浓烈的酒气几乎把东淑熏晕了过去。
“还是不必了,不敢劳烦。”东淑勉强回答。
心没来由地突突跳了起来,觉着现在的情形很危险。
东淑想不通,明明他不回来的,怎么突然没提防地耍了个回马枪
真是言而无信,不知其可啊。
而他的手掌摁在肩头,就如同有一团火跟着降落,压得她非但是心跳加速,连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耳畔听到李衾低低笑了声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这般贴身而笑,笑声纷纷地都冲到了东淑心底,搅乱一池春水似的。
不知不觉中,已经飞快地红了脸。
李衾是武将,习武之人,耳朵跟眼睛都分外的警觉,早就听出了东淑的呼吸已经乱了。
给女子梳头,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本来只是随口的玩笑,但手滑到那把青丝之上,握住了,就有些舍不得松开了。
晶莹如雪的玉梳缓缓地从柔顺的发间梳落。
李衾深吸一口气,她身上那股淡淡香气随之旋入,在五脏六腑之中萦绕徘徊。
他看着身前之人白里泛红的脸颊,新沐浴过的玉人,菡萏似的容颜,清新而又娇媚。
“云暗青丝玉莹冠,笑生百媚入眉端。”他突然念了这一句。
东淑越发震惊,忍不住想回头看看李衾,才一动,他掌中的青丝也随着摆了摆,像是要趁机逃脱一样。
“别动,”李衾忍不住说。
东淑咽了口唾沫“底下呢”
“底下什么底下。”他的目光有些迷乱,滑到那天青色的抹胸上。
头一次觉着天青也可以这样色泽撩人,当然,假若没有这碍眼的东西似乎更妥。
“底下的诗句。”东淑做梦也猜不到,此刻身后的人在想什么。
“呵,”依旧是低沉的可以入人心肺的笑声,李衾继续念道“云暗青丝玉莹冠,笑生百媚入眉端。春深芍药和烟拆,秋晓芙蓉破露看。星眼俊,月眉弯。舞狂花影上栏干夫人是在考我的学问”
东淑以为他只是哪里听来的一句,所以才故意为难似的问他底下的是什么,想不到李衾居然“对答如流”
“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东淑的心里隐隐有些慌,面上却还难得地保持着镇静。
本以为是个鬼面钟馗,粗莽张飞,却想不到贵雅清俊如此。
可长得好也不算什么,毕竟她从小就是在锦绣堆里长大的,早见惯了。
难能可贵的是,这个人虽名为武夫,居然也知道这些风雅的诗。
一件一件,都出乎她的意料,所以竟有些莫名慌张。
正在胡思乱想,只听李衾道“底下还要吗”
“嗯”她还有点心神不属。
李衾不疾不徐地笑道“底下的诗还有两句,夫人可还要吗”
直到现在,东淑才依稀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不要了。”她红着脸低低答了这句,察觉自己的声音竟有些哑,便不自在地咳嗽了声。
李衾道“既然开了头,自然要完完整整的,岂能说不要就不要了不如夫人替我念完。”
他的手不疾不徐地替她梳理着头发,时不时地还轻轻抚过。
这感觉“糟”透了,像是老虎捉到的鹿兔,一巴掌搭上去压住,嗅一嗅舔一舔,玩耍够了就可以一口吃掉。
东淑有些口干舌燥,喉咙也莫名发痒。
只得定了定神,念道“醉来直驾仙鸾去,不到银河到广寒。”
“夫人不愧是兰陵萧家的人,这样通今博古,令人钦佩。”李衾赞道。
“不敢当,请三爷”
才要正色的让他停手,却见李衾将手中的玉梳轻轻放在桌上。
东淑才松了口气,李衾的手却随之下滑,竟将她打横抱起。
“你干什么”东淑大惊失色。
李衾垂眸盯着她,低笑道“如娘子吩咐,当然是醉来直驾仙鸾去,不到银河到广寒。”
李持酒着一身石青色绸衣,腰间系着金镶的蹀躞带,没有悬玉佩,只垂着两个刺绣斑斓的荷包,里头杂七杂八的是些火折子,丸药,特制的异种熏香之类,都是些实用的东西。
他是个不讲究寻常规矩的人,本朝的男人们一旦成年,都是把头发规谨地梳成发髻的,他却依旧如同少年般的打扮,头发用银冠束起在头顶上,银簪子别住,脑后便垂下如瀑般的长发。
冷眼看去,只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而已,俊美昳丽,偏偏身量颀长,猿背蜂腰,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出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
像是一把很有力道的弓,时时刻刻蓄势待发。
这就是他们的“初次相见”。
要是单论样貌,李持酒自然是无可挑剔,但因为“听说”了他的种种丧德败行之举这时候他还没有去卧底匪帮,却已经足够让人望而生畏了。
又或者,假如单单是惊鸿一瞥毫无交集的话,倒也可以一眼万年,留下美好的印象。
可偏偏事与愿违。
尤其是在那天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简直不堪回想。
“少奶奶”身后传来丫鬟的声音。
“江雪”回头,却见是丫鬟甘棠,小心翼翼地正看着她。
“什么事”她敛了神问。
甘棠道“少奶奶,侯爷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呢”
他走了难道不好她本能地想笑,却又忙忍住,正色道“走了又如何想必是外头有事吧。”
甘棠叹息道“少奶奶,你好歹想个法子,把侯爷留下啊。”
她挑了挑眉。
这丫头是跟着她的,应该不至于很傻,怎么却看着笨笨的不太聪明的样子。
可先前自己是“装傻”,想必这丫头不知道吧。
她心里暗笑,面上故作忧愁,哀哀怨怨道“他自个儿要走,难道我能绑住他的腿吗”
“当然不是绑住侯爷的腿,可到底、到底得让他留下来”甘棠丝毫不疑心她在演戏,反而当了真,愁眉苦脸道“少奶奶难道不知道自打回来后,太太的心思更活络了,侯爷又立了功,我听那些人都偷偷地说,要给侯爷再找高门出身的姑娘呢。”
给他找一百个又怎么样最好找个替代了她的,还乐得清净走开呢,天下之大,哪里活不了人。
因怕脸上的笑会给甘棠看见,就慢慢低下头去。
这沉默低头的动作在甘棠看来,却更是柔弱无依的样子了,忙献计献策“少奶奶,您别伤心,叫我看,侯爷对您不是没有情意的,之前多半是因为您的身子弱,所以才不大亲近,如今身体已经有了起色,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侯爷留下,若是趁机有了身孕,那就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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