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衾一怔,继而断然道“好。你说。”
得他允诺,萧宪才缓缓道“她在东宫。”
李衾震惊“你说什么”
“我说,”萧宪似冷非冷地看着李衾“她在东宫皇太子身边,你能吗”
对上萧宪玩味的眼神,李衾才明白他的舅爷为何竟屈尊降贵地亲自走这一趟。
里头张大人得知消息,带了人豕突狼奔地跑了出来,远远地就忙拱手行礼。
这会儿李衾已经进了大门,张指挥使受宠若惊,拱着手弯腰笑道“李尚书大人怎么大驾光临了”
李衾含笑“怎么,张大人不欢迎”
张指挥使忙道“哪里哪里,下官当然是欢迎之至,大人肯来,也是蓬荜生辉,只恨未曾远迎实在失礼之极”
李衾抬手在他臂上轻轻一抬“不必如此拘礼,今日是张大人寿辰,是你最大,不要因为本官的到来反而让你不自在了。”
张指挥使听他言辞温和,这才松了口气,忙亲自陪着他入内。
李衾环顾四周,随意般问道“镇远侯可到了吗”
张指挥使忙道“回大人,镇远侯早早地便来了,侯府的老妇人以及镇远侯的夫人也正在内宅说话。”
说到这里,张大人偷看了李衾一眼。
今日的确是他的生日不假,但是原本张大人并没有就想邀请李持酒来赴宴的。
之所以开口的缘故嘛,却是因为李衾特意派了人来知会了他一声。
李尚书的意思是,镇远侯才回京,事隔经年未免有些人情生疏,如今既然在五城兵马司任职了,倒要多提携提携他,所以让张大人借着生日的机会让他多露露面。
最好带着家眷一同前来,便于让他们一家子早些融入京中的交际圈子。
张指挥使当然是从善如流,回头即刻就跟李持酒说了。
此刻张大人心里忖度李持酒能回京以及重新任职,多亏了李衾一手调理操持。
难道李尚书是不遗余力的提携后进,所以今儿才也特意到来,一则给李持酒扎架子,顺便才给自己一个面子
可不管如何,都是好事。毕竟朝中人人皆知,这位李尚书大人是出名的难请,若放在以前,别说是他这区区正六品官职,纵然是那些跟李尚书平起平坐的官儿三番两次的请,这位大人还未必肯去呢。
想到这里,张指挥使突然想起一件事“说起这镇远侯的夫人”他提了这句,欲言又止。
“怎么了”李衾问,双眼不为人知的微微眯起。
张大人的脸上透出一种怪异的表情,最终却说道“没、没什么,呵呵大人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多嘴呢。
李衾道“这话到嘴边又留半句,可不是你张大人的风格啊。”
张指挥使心一跳,这才道“下官只是、只是听内宅里有丫头们说,那位小侯爷夫人的样貌、样貌是很很出类拔萃的。”
张指挥使官儿虽不大,但因为任职多年,也算是在朝中混了脸熟。当初京城之中各家豪门贵宦之家宴请,张大人也能捞到一张末尾的椅子坐。
所以张夫人也与有荣焉地能够沾沾光,她倒是没捞着去萧家,但是李府,却也去过两回。
在内宅女眷席上,张夫人也曾看见过那位三少奶奶,那种神仙妃子似的人物,不必叫人格外去记,只一眼就足够难以忘怀了。
方才李持酒带了苏太太跟东淑进门,张夫人一眼看见东淑,只觉着眼熟非常,偏今日来坐席的人之中,还有五城兵马司都指挥的夫人,那是正四品的诰命,她却也是见过萧东淑的,顿时受惊匪浅。
张夫人见都指挥使夫人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
有几个丫头私下里言语,自然传到了张大人耳中。
但张大人到底没敢轻易说出那句“相似”之类的话。
谁不知当初萧东淑去世,李衾从边塞回来,痛不欲生。
夫妻情深,令人动容。
又何必生事呢。
说话间已经到了内厅,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间有人问道“侯爷,您方才说滇南的风物倒也罢了我只听说滇南女子跟中原女人不同,又有些异族女孩子性情如火,行事非常大胆,不知是不是真的”
“这倒不是虚言,”李持酒的声音,笑说道“滇南的女人很够劲儿,缠人的本事也是一流,只是你就别想了。”
“这是为何”
“怕你这副身板消受不了。”李持酒狂肆大笑。
众人也跟着大笑轰然。
李衾听了这句,挑眉而笑。
张大人有点赧颜,今日来的多数都是武官,这些武官们聚在一起,熟悉起来就容易口没遮拦,什么话都能说,又加上李持酒这个混不吝,更热闹了。
张大人生怕惹李衾不喜,却忘了李衾当初曾亲自在塞北带兵的,对这些情形却也是司空见惯。
此刻门口已经有人看见了张大人陪着李衾到了,急忙起身“李大人到了”
喧哗的声音才停了下来,大家纷纷起身。
李衾迈步进内,不动声色的目光很快扫遍了厅内。
不费吹灰之力的,他很容易便看见了靠左窗的李持酒,今日李持酒居然穿着一件很喜气的绛红缎袍,越发显得少年明艳,意气飞扬,但眉眼里又透出天生的不羁。
在对上李衾目光的刹那,李持酒居然笑嘻嘻地把手中握着的酒杯举高,像是隔空先向着李衾敬了一杯似的,动作浑然天成的潇洒自如。
李衾也向着他略略含笑颔首。
正在这会儿,有个小丫头飞速而来,急急对张指挥使道“大人,镇远侯夫人跟抚宁伯夫人要走。”
“什么这么快走出什么事儿了”张大人大惊。
李衾原本正要迈步进内的,闻言蓦地回首。
张府内宅。
东淑跟着苏太太在内厅落座,张夫人的目光好不容易才从她脸上挪开。
苏太太对此一无所知,才回京就给邀请赴宴,苏太太喜欢的很,只觉着镇远侯府东山再起,就在眼前了。
因为张指挥使暗中叮嘱过叫好生招呼,张夫人不敢失礼,有意跟苏太太攀谈,说些家常闲话之类,不免又问“少奶奶家乡何处”
苏太太道“她是徐州人士。”这是苏太太的心病,自然不愿多提。
张夫人见苏太太言简意赅,知道必有缘故,当下不再问下去,只赞“郎才女貌”之类。
本来气氛还算融洽,不料坐中有位抚宁伯夫人,却是英国公府出身,她还记得小公爷给打断肋骨的事呢,心里很是不忿。
起初见张夫人跟苏太太说话,她便没做声,等到张夫人去招呼别人了,抚宁伯夫人才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这好不容易皇恩浩荡回了京,太太可要看好了镇远侯,虽然说在云南历练了两年应该不至于跟先前一样了,可也要防着点儿,若再闹出事来,岂非又辜负了皇恩,以及李尚书大人的提携之力吗”
苏太太本来就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人,何况出京去了昆明数年,交际圈子小而又小,那本事更退化了。
且只以为在这种场面上,不会有人牙尖嘴利,没想到抚宁伯夫人当面给她难堪。
可偏偏说的是实情,顿时她红了脸“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何必再提呢。”
抚宁伯夫人笑道“太太别怪我多嘴,若是事不关己我也不说,实在是镇远侯的名头忒响了,听说他在昆明也不安生好歹也是祖上有封荫的,都是皇赐的勋贵,别闹腾的忒不像,白丢了这份体面才是。”
这话更是说的直接了,苏太太立刻想翻脸,但对方是满脸堆笑说的,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是在张府,又是好日子,若自己闹起来,事后只怕又会有人戳脊梁骨,少不得“顾全大局”。
正赶上张夫人察觉不对,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今儿不提过去了。”
苏太太又气又恼的,皱眉不语。
抚宁伯夫人见她脸色窘然,心中得意,便扫了一眼苏太太身后的东淑,又道“少奶奶出身哪里如何没听说过”
在场之人当然都不是傻子,若是这位镇远侯夫人的出身显赫,介绍的时候,苏太太当然不至于一句话完事儿,抚宁伯吃定了这是她的痛脚,所以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谁知才笑盈盈地说完,就听到东淑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还不住嘴呢这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
抚宁伯夫人脸色立变,简直不敢置信“你、你说什么”
却见东淑歪着头,并没有看她,反而像是在对身后的丫鬟甘棠说话。
甘棠也是睁大眼睛满脸无措“奴婢”
听了抚宁伯夫人开口,东淑才转过头来,似有些歉意地笑了笑道“哦夫人别误会,我是在训斥这丫头呢,这是什么地方她竟聒噪多嘴的令人心烦。”
抚宁伯夫人脸上阵阵变色,吃不准她是故意给自己下不来台,还是真的在说那丫头。
却到底咽不下这口气,便皱眉道“这是在堂上,纵然这丫头犯了错,少奶奶也不至于当众教训吧,背地多少教训不成巴巴地跑到这里显威风么”
苏太太瞪大眼睛,见她居然真吵起来,更加无措。
东淑却绵绵一笑,不疾不徐地道“您说的很是,不过既然我都不能当众教训我的丫鬟,那您又如何敢当众对我们太太指指点点呢”
抚宁伯夫人脸色大变,此刻才确信她方才那句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等她开口,东淑又道“对了,刚刚夫人是在问我的出身实不相瞒,我出身寒门,对那些高门大户的体统规矩知道的有限,所以方才一直不敢出声呢,夫人出身名门,却应该是知书达理的,我们夫人好歹大您几岁,身份也比您高上那么一点儿,你怎么就敢公然以下犯上呢,这莫非就是京城的规矩我毕竟没见过大世面,今儿也算是开了眼了。”
这些话,句句带刺儿,但偏偏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笑的温柔可爱,人畜无害,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你”抚宁伯夫人的脸色从白转红,又从红转青,她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张夫人,我先告辞了。”
从抚宁伯夫人开口为难苏太太,到东淑出其不意地致命反击,满堂的贵妇人从静观其变到呆若木鸡,一时无法反应。
张夫人也早看呆了,直到此刻才忙起身“何必呢大家说话而已”
“张太太,”东淑抬手半遮住唇,低低咳了两声,叹息道“我天生身子弱,多说了几句话心里不舒服,久坐恐怕生事,请恕我也先告退,就请我们太太留在府内作陪便是。”
张夫人本正劝抚宁伯夫人,闻言忙又止步“这、这如何使得”
正在这时,都指挥使程夫人起身笑道“大喜的日子,若都走了,叫张夫人情何以堪”她先将抚宁伯夫人带回位子上,道“一走了之,反而显得有事似的,且安分坐着待会儿吃酒。”
说了这句,她又主动走到了东淑身旁,握住东淑的手道“我也听说少奶奶身子不好,今日能肯来,已经是赏光了,这样吧叫人先陪少奶奶先到内宅客房休息片刻,如何”
她年纪最大,品级也高,说的话且动听,自然该给她这个面子,何况东淑也不是真的非走不可。
清明已过,花木葱茏。
栏杆外栽种着两棵含苞待放的紫薇花树,引得早起的蜂蝶嗡嗡闹闹,跟厅内的场景相得益彰。
再往前是一丛嶙峋假山,之后才是圆月门。
东淑且走且打量院中风光,她虽然并不喜欢苏太太,但苏太太毕竟是跟自己一起来的,给人这般当面羞辱,自己脸上也没有光。
本来不想惹事的,谁知道抚宁伯夫人好死不死地居然盯上她,以为她也是跟苏太太似的软柿子,这可是打错了主意。
她知道自己一时没忍住,事后恐怕会引出别的变故,但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对方都把脸伸过来了,不打两巴掌简直辜负了这么好的姿势。
唉,都怪那场“死而复生”,弄得她性子都变了。
出了圆月门,进了夹道。
打左侧花园口经过的时候,忽然有芒刺在侧的感觉。
东淑且走且转头,却见花圃之前有一道身影临风而立。
阳光从头顶洒落,光影迷离粲然,他的脸有些晦明难辨,通身却透着清正雅贵之气。
不知为什么,乍看见他的那一眼,明明天色放晴,阳光正好,东淑却觉着有万千沧桑风雨扑面而来。
李持酒却听见了声音,回头见是这丫头,又看手中捧药,便道“睡着了怎么吃”
甘棠道“那奴婢待会儿再来。”
正要转身,便听到东淑又低低的唤了声什么。
李持酒疑惑起来“她在嘀咕什么”
甘棠却笑了笑,垂首回答道“奶奶从昨晚上病的昏昏沉沉的时候就在叫起初奴婢也不知道,后来多听了几次,琢磨着,这竟是在叫小公子呢。原先小公子在这里陪了大半宿,天明的时候才硬是打发他回去睡了,多半是少奶奶还是放心不下。”
李持酒琢磨了会儿,道“明值原来是在叫那小子”
他回头看了东淑一眼,这两个字的确是差不多,果然是她“姐弟情深”,却也罢了。
甘棠见他问完了,正要退下,李持酒起身走了几步“你等等。”
他来到桌边坐下,问道“昨儿从张府回来,有没有事儿”
甘棠一怔,蓦地想到半路给李衾递伞的那节。
凭心而论,甘棠其实也觉着东淑当时的举止实在唐突的很,对方一则是个陌生男子,二来,对方也不是等闲之辈,乃是高高在上的兵部尚书又哪里是轻易能接近的人。
可是既然东淑那么做了,甘棠也不敢说什么。
虽然形容不上来,但是甘棠心里有一种感觉,自打当时在昆明,自己的主子“死而复生”后,性子就有些变了。毕竟她是最贴身伺候的人,很是清楚。
但甘棠又自我解释,病的那样生生死死的,性子有所改变也是有的,算不得多稀奇。
而且她下意识地觉着,主子的这种“变化”,似乎并不坏。
此刻见李持酒问起来,甘棠心里却本能地觉着不该跟他说,可是她又知道,这位侯爷更是个出鞘的锋利刀刃,自己很不该冒险去惹他不快。
而且昨儿回府,又不是她一个人跟着,要瞒着李持酒也是难的。
倒不如自己坦然无事的告诉,兴许也不算什么。
于是甘棠垂头道“说起来奴婢差点儿忘了,昨儿回来的路上,偶然遇见了之前在张府内照面过的李尚书大人,他竟是一个人冒雨而行,奶奶看他怪可怜的,就停了车,递了一把伞给他。”
“哦”李持酒扬眉,手托着腮,微微倾身向甘棠,竟像是很感兴趣“说详细些。”
甘棠的心一顿,对上他清清冷冷的眼神,不知为何心里发颤,那双腿也有些要向地上软倒的架势,气息不稳地说“侯、侯爷要知道什么奴婢都说了呀。”
李持酒一笑“是谁先看见李尚书大人那么可怜兮兮冒雨的,他又为何冒雨而行,是个什么情态,还有,谁递给他伞的他们又说了什么每个字儿都不能漏,给本侯说明白,听清楚了吗”
甘棠听了这句,再也忍不住,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侯爷”
李持酒好整以暇笑道“你怕什么,你又不是陪着你主子偷人去的,我只是想听个新鲜而已。你说出来反而没事儿,可是但凡有一点隐瞒,就是做贼心虚。”
最后四个字,像是直接甩在了甘棠脸上,冰冷骇人。她心惊肉跳,六神无主,正要磕头禀告,却听到里间低低的咳嗽了声。
竟是东淑醒来了,她低低道“侯爷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是了。”
李持酒扭身,见东淑撑着起身,他便也站起来重回了床边,将她揽着坐起来道“醒了正好喝药。”
甘棠战战兢兢起身,把桌上的药捧了过来。
李持酒接在手中,却还是微温的,当下送到她唇边“喝罢。”
东淑看他一眼,皱皱眉“侯爷是才回来”
李持酒道“啊,太太那里都没有去,听说你病了就先回来瞧你了。”
东淑道“这是何必,还是先去见太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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