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石桥的旁边有一棵颇有点年岁的银杏树,金黄色的叶子闪闪烁烁。
那个人站在树下,头上是湛蓝欲滴的天色,旁边是金灿灿的银杏叶子,脚下却是明澈的潺潺湖水,天光水色相得益彰,堪称是画中之人。
李持酒着一身石青色绸衣,腰间系着金镶的蹀躞带,没有悬玉佩,只垂着两个刺绣斑斓的荷包,里头杂七杂八的是些火折子,丸药,特制的异种熏香之类,都是些实用的东西。
他是个不讲究寻常规矩的人,本朝的男人们一旦成年,都是把头发规谨地梳成发髻的,他却依旧如同少年般的打扮,头发用银冠束起在头顶上,银簪子别住,脑后便垂下如瀑般的长发。
冷眼看去,只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而已,俊美昳丽,偏偏身量颀长,猿背蜂腰,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出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
像是一把很有力道的弓,时时刻刻蓄势待发。
这就是他们的“初次相见”。
要是单论样貌,李持酒自然是无可挑剔,但因为“听说”了他的种种丧德败行之举这时候他还没有去卧底匪帮,却已经足够让人望而生畏了。
又或者,假如单单是惊鸿一瞥毫无交集的话,倒也可以一眼万年,留下美好的印象。
可偏偏事与愿违。
尤其是在那天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简直不堪回想。
“少奶奶”身后传来丫鬟的声音。
“江雪”回头,却见是丫鬟甘棠,小心翼翼地正看着她。
“什么事”她敛了神问。
甘棠道“少奶奶,侯爷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呢”
他走了难道不好她本能地想笑,却又忙忍住,正色道“走了又如何想必是外头有事吧。”
甘棠叹息道“少奶奶,你好歹想个法子,把侯爷留下啊。”
她挑了挑眉。
这丫头是跟着她的,应该不至于很傻,怎么却看着笨笨的不太聪明的样子。
可先前自己是“装傻”,想必这丫头不知道吧。
她心里暗笑,面上故作忧愁,哀哀怨怨道“他自个儿要走,难道我能绑住他的腿吗”
“当然不是绑住侯爷的腿,可到底、到底得让他留下来”甘棠丝毫不疑心她在演戏,反而当了真,愁眉苦脸道“少奶奶难道不知道自打回来后,太太的心思更活络了,侯爷又立了功,我听那些人都偷偷地说,要给侯爷再找高门出身的姑娘呢。”
给他找一百个又怎么样最好找个替代了她的,还乐得清净走开呢,天下之大,哪里活不了人。
因怕脸上的笑会给甘棠看见,就慢慢低下头去。
这沉默低头的动作在甘棠看来,却更是柔弱无依的样子了,忙献计献策“少奶奶,您别伤心,叫我看,侯爷对您不是没有情意的,之前多半是因为您的身子弱,所以才不大亲近,如今身体已经有了起色,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侯爷留下,若是趁机有了身孕,那就好办了。”
“江雪”听到这里,隐隐地汗毛倒竖。
这个话题对她来说有些太超过,几乎有点儿装不下去了,便抬手低声道“别说了。”
甘棠越发会错意,叹息着说“我知道您心里难过,可好歹要为了自己的将来、还有咱们小公子着想啊,今儿又得罪了太太,这府内只有侯爷是咱们的倚仗了,一定要牢牢地抓住侯爷的心才是。”
“知道了。”她敷衍地应了声。
甘棠试探着问“那、那趁着侯爷现在还在府内,要不要我去再请了来”
“不不”回答的太快,她怕露出破绽,忙咳嗽了两声“不用了,让我、再仔细想想。”
甘棠知道她禀赋柔弱,心思且窄,怕催的她太急又挤兑出病来,便答应了要退下,
“等等,”她却忙又道“我想洗个澡,你去备水。”
“昨儿才洗过的,”甘棠吃惊地看着她,“好好的怎么又洗,身子才好些,洗的这么勤做什么”
她当然不好说自觉身上沾着狐狸窝的味道,很不自在,便低低道“你去就是了,话真多。”
甘棠无奈,只好走了。
洗了澡,重又换了一身衣裳,整个人才觉着清爽舒服了许多。
甘棠替她梳理那头厚密的长发,一边道“刚刚明值公子来请安,听说少奶奶在洗澡才先去了。小公子是听说了今儿发生的事,很担心呢,我劝慰了一阵子说没事儿,他才走了的。”
说到这里,甘棠看了一眼主子,又问“说来今日是怎么了,太太无故怎么编出那一番话”
“江雪”正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子发呆,听了这句嘴角微微上扬。
今日苏太太向着李持酒控诉的她忤逆顶撞,当然不是太太编出来的,而是她忍无可忍,的确是当面顶撞了一句。
虽然是冒昧冲动,但是一想到当时苏太太那满脸活见鬼的表情,一切都值了。
素来当她是羊羔白兔,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想不到也有爪子,会伸出来挠出血吧。
说来这苏太太也是可恶的很,整天一副老佛爷的姿态高高在上,把媳妇儿当成奴才、牲畜一样使唤,亏得“自己”以前竟忍得下去,装的出来。
可想到这里又有些迷惑为什么要装呢装可怜只会给欺负的更厉害,好像没什么好处,自己怎么会做这种蠢事又不是那唐三藏要经历八十一难才能取到真经,她好好的干吗要经历磨难图什么
她想不通,可镜子里的人影却正变得更加清晰,可却不是今日这般打扮,容貌上也有差异。
“醉来直驾仙鸾去,不到银河到广寒。”恍惚中她竟不觉着违和,情不自禁地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