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酒出了二门,薛文礼便来说道:“回侯爷,少奶奶原本不在岁寒庵,而是在西城一处客栈暂住。”
“你说什么?”李持酒简直不敢相信。
薛文礼忙道:“昨儿晚上我们打听到确切消息后,也去了地方探查,的确无误。只是夜深不敢打扰。”
“混账。”李持酒骂了声,翻身上马。
这客栈小且偏僻,镇远侯转了许久总算才到了地方。
小二才上前要问是住店还是吃饭,就给镇远侯不由分说的,手捏着脑袋往后一推。
店小二踉跄倒退出去,见势不妙,不敢上前了。
薛文礼早将房间指给了李持酒,自己却并不上楼。
李持酒到了二楼,往右边拐过去,且走且打量,走到第二个房间,抬脚踹开,里头正有人光着身子不知做什么,见状吓得叫起来,才要喝骂,给镇远侯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恰好此刻前方房门打开,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甘棠。
甘棠转头看见是李持酒,脸上顿时变了颜色:“侯、侯爷?”
李持酒见是这个了,便迈步走过去,一脚将半掩的房门踢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八仙桌子,桌边上,正是东淑跟明值两个,像是正在吃早饭。
一眼看见他,明值先跳了下地,东淑倒还是镇定的,她缓缓站起身:“侯爷。”
行了礼,东淑摸摸明值的头,看着小孩有些惶然的脸色:“去吧。”
明值耷拉着头往外走了出去。李持酒见她这样行事,自己也镇定下来,便走过来,把怀中那张和离书拿出来拍在桌上:“这是什么?”
东淑拿起来看了眼:“侯爷没有签字?”
“你巴不得我签?”
东淑笑了一笑:“怎么说我巴不得呢?这不是太太的意思吗,听太太说侯爷也答应的,只是碍于夫妻情分不好开口罢了。”
李持酒在桌边上大马金刀的坐了,冷笑道:“太太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东淑又笑道:“侯爷这话叫人不知如何回答,太太的话,我们岂敢质疑的?当然是得听呢。”
李持酒道:“你少跟我说这些,就算是太太叫你和离,你也得当面问过我的意思,你自作主张,可把我放在眼里了?”
东淑道:“我只是不想让侯爷难为,且太太又出面儿,这才先应下了的。”
李持酒道:“那好吧,我现在不难为,我当着你的面说,这和离书我不会签字。”
东淑诧异:“这是为什么?莫非太太反悔了?”
李持酒道:“跟太太无关,是我的意思。”
东淑皱皱眉,轻声一叹:“侯爷……不要任性才好。父母之命,岂有违背的道理,我因不想侯爷担上不孝的罪名才应了,侯爷何必辜负我的心意。”
李持酒打量她的神色,倒是挑不出什么来。
他心高气傲惯了,昨儿听了苏夫人说已经跟她商议定了,只当她是瞒着自己行事,所以怒火燎天,如今听她只说是太太的意思,那口气才平了。
于是道:“不必废话,你且跟我回去再说。”
他说着起身。
东淑非但没有跟上,反而后退了一步:“请侯爷恕罪,我不会回去。”
李持酒回头:“你说什么?”
东淑道:“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和离岂是儿戏?且是太太出面说定了的,阖府皆知,这会儿侯爷让我回去,却叫我有什么脸?”
李持酒道:“我亲自带你回去,又怕什么?”
东淑摇头:“侯爷不如想想,你若这样做,把太太置于何地?”
她口口声声不离苏夫人,李持酒喝道:“你闭嘴,太太那边我自有交代,不用你说!跟我走!”
“侯爷,”东淑垂着手,安安静静道:“您还是请回吧。”
看着是最柔弱的人,语气却透着一股坚韧。
李持酒见她这样固执,压下的火气又腾空而起,当即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怎么,我说的话这么快就不好使了吗?”
“侯爷请放手!”东淑忙道:“这样拉扯于理不合。”
“什么理?这和离书我尚没签字画押,你就依旧是我的人,别说拉扯,就算在这里办了你又怎么样?”李持酒扬眉。
东淑听他言语粗俗至此,脸上不由红了:“侯爷!请你自重些!”
李持酒本要走的,听了这句,反而站住脚笑出来:“自重?夫妻间要怎么自重?”
东淑深深呼吸,不理这话只道:“我知道侯爷对我情深义重,但奈何我跟侯爷有缘无分,到现在开弓没有回头箭,又何必勉强呢?”
李持酒拧眉盯了她半晌,终于冷笑着说道:“情深义重?我从不知什么叫狗屁情深,叫你跟我回去,你就乖乖的走就是了,说什么废话!”
东淑怔住。
眼前这个霸道凶狠的少年,跟那天晚上同她低低说那些话的李持酒,竟是判若两人。
“你……”她怔怔地看着李持酒,有瞬间的恍神。
“我怎么样?”李持酒脾气上来,把她的手甩开,指着说道:“我亲自找来,你却推三阻四的说这些没用的,你是不是忘了当初要不是本侯,你早就给那帮牲畜……”
他总算还是有一点心的,到底没有说完。
他的手甩开的瞬间带着一股力道,使得东淑往旁边趔趄一步,几乎跌倒。
东淑扶着桌子站定,脸上血色更退了几分。
抚了抚右手的手背,那里的烫伤已经不疼了,可还是留着暗色的一块儿。
“我当然记得。”东淑低声。
其实具体的情形是什么样,她真的不太记得了。只是听甘棠跟明值说起来,倒也是惊心动魄的。很知道当时的危急惊险。
“就是因为我这出身,太太始终心有芥蒂,不能释之于怀,但侯爷也该知道,自打我进了李家,向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总不肯做错什么或惹太太生气,我自问并没有什么对不住你家的。”她深吸一口气,不疾不徐说完。
李持酒仍是一脸冷冷的愠怒。
东淑道:“之前在昆明大病一场,竟好像是死过一次又重来了般,现在我也不必瞒着侯爷了,从那之后,我忘了很多事,几乎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李持酒听到这里才眉睫一动,转头又看向她,眼底有狐疑之色。
东淑却收了话头,抬眸对上李持酒的目光:“可我仍是记得侯爷的恩义,也清楚当初若不是侯爷,我跟明值的确是苟活不到现在的。”
李持酒重又恢复了先前冷冷淡淡的样子。
东淑道:“正因为深感侯爷的恩义,先前侯爷入了内侍司,我才不顾冒犯太太,执意要去萧府求见萧大人,厚着脸皮求萧大人帮忙,我这般所做,应该也算是报答了侯爷恩情的一半儿吧。”
李持酒冷笑。
东淑道:“太太因不喜欢我,每每无中生有,先前她跟我说起来,说是侯爷不好意思对我开口,所以她替侯爷开口,难道我要拒绝太太吗?看太太那么恳切的,又把侯爷入内侍司的灾劫归咎于我身上,话里话外,就是想让我这个灾星离开李家,难道我要赖着不走吗?既然这样,那我便答应和离就是了,这也算是我对太太最后的孝心,也是我对侯爷……另一半的报答吧。”
李持酒听她一言一句,缓缓说来,真真的冷静笃定,毫无慌乱之色。
东淑往桌子的另一边挪开几步:“侯爷是不世出的少年英雄,不管是风刀霜剑,还是千军万马,皆都百毒不侵,但我出身坎坷体弱多病,本就配不起侯爷,也没有那福气伺候侯爷一辈子了,不如从此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难道……侯爷真的这么喜欢我,舍不得……所以非我不可,为了我甚至要忤逆太太吗?”
两人隔着桌子四目相对,李持酒的嘴角微微抽动,终于道:“你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侯爷高估我了,”东淑低低道:“我只想一件事,那就是‘活着’。”
李持酒讥诮地:“在侯府难道会死?”
“会死,会死的很快,侯爷知道的。”东淑轻声说。
李持酒眼神一变:“你说什么?”
东淑笑笑:“我说的,是那燕窝的事情。”
李持酒盯着她:“你怎么知道?”
“我本来不知道的,是侯爷那天晚上的反应,”东淑道:“我知道那天晚上你去找了太太,所以那燕窝一定有问题。但我其实不想侯爷冲动行事的,因为我觉着这件事跟太太无关,可转念一想,就算不是太太经手的,若是事情真发生了呢?我不明不白死了,倒也是遂了太太的心愿,欢欢喜喜迎了朱家姑娘进门,而留给我的,大概只是一个冰冷的牌位吧,侯爷觉着是不是?”
李持酒心头竟有点冷意:“你都知道?”
东淑垂眸看向桌上的和离书,轻声道:“哀莫大于心死。侯爷,对我而言便是如此,侯府于我来说竟是鬼门关,离开的话,却是成全了太太的心愿,也成全了我自个儿。现下剩下的,就是侯爷了……请侯爷成全太太,成全我,也成全自个儿吧。”
东淑说着,抬手把那张和离书轻轻地推到了李持酒的跟前:“侯爷请。”
李持酒看着那张和离书,又看看东淑,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张“和离书”,对她而言倒像是“水到渠成”一样。
他慢慢伸手似乎要抓住那张薄薄的纸,手摁落,却把东淑要抽回的手捉住了。
只一用力,就把她拉的往桌上倾倒过来,半边身子都要贴在桌上了。
李持酒微微低头凝视着东淑的眼睛:“你真以为自己是个宝,以为我舍不得?”
东淑不语,手要给他捏碎了似的,她才要叫他松开,李持酒忽然靠近,竟吻了下来。
她以为他又要犯浑了,但还来不及挣扎,唇上突然一阵刺痛。
东淑低呼了声,齿颊间一阵咸腥,竟是给他咬破了!
李持酒抬手在她的樱唇上轻轻抚过,指头上便沾满了才渗出的鲜血。
他冷峭地盯着东淑,手起印落。
一个血手指印便落在了和离书上,猩红而醒目。
作者有话要说:嗷~(来自某只的叫声)
二更君冲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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