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马蹄声烈烈,极快地往车驾追来。
随东淑这辆车而行的,还有萧宪给东淑的那些人,早看到后面的情形不对,便把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萧家的那几个家奴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他们从来不曾看到过萧尚书这样不顾一切、“策马狂奔”的样子。
萧宪向来身娇肉贵,怕风怕雨怕雪都不必说了,更信奉“君子之行,静以修身”,至于下面的“俭以养德”,则早给他自动剪除了。
萧宪既然很懂“断章取义”,便更“随心所欲”。
他把“君子静以修身”的“静”从精神层面扩展到日常,所以骑马对他而言就是一件很“不静”的事情,毕竟颠颠簸簸劳身动体的。
只有在天气晴好或者他心情极佳之时,才会趁兴骑上一骑。
其他多半时候,骑马对他来说就是一件耗费体力且有损身体的事情,毕竟风大些会吹的他头疼脸热,阳光太烈则会晒的他头晕目眩,简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萧宪甚少骑马不说,就算要骑,也是闲庭信步的那种。
像是今日这样拼命似的策马狂奔,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儿,跟他素来的信条大为违背。
萧府的人原先在马上的也早翻身而下,站在路边惊疑不定的等候,其他跟随车驾的见状也都停了下来。
几匹马眼见着飞奔到了跟前,萧宪毕竟很不习惯,勒住马儿的时候身形一晃。
多亏了李衾在旁边护的及时,一手扶着他的背,一手替他把缰绳挽住:“慢些。”
萧宪哪里顾得上这个,摇摇晃晃的从马背上“滑”了下来,踉踉跄跄的冲到了马车旁边。
正在这时侯,车内也正是甘棠跟明值的叫声,一个喊“少奶奶”,一个叫“姐姐”,却把萧宪那冲口而出的一声给压住了。
“怎么了?”萧宪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跑到车门边上纵身跃了上去。
此时正车门打开,是甘棠惊慌失措的:“萧大人,少奶奶不知怎么呕了血……”
萧宪一眼看到了车内的情形,东淑靠在车壁上,脸色惨白,嘴角的血渍就显得尤其刺眼。
“东宝儿……”萧宪眼睁睁看见这幕,脱口而出,手忙脚乱地爬上马车,冲到里间把东淑抱住。
这时侯李衾也调转马头走到车边上,他并没下马,只是倾身往内看了一眼。
当看到东淑嘴角带血合眸昏迷的样子,眉头不由也皱起,便问甘棠:“怎么回事?”
甘棠慌张道:“不、不知道,原本还好好的,才迷糊睡了会儿醒来后就这样了……”
这时萧宪把东淑抱得紧紧地,上气不接下气的不停唤她:“东宝儿,东宝儿!你别吓唬哥哥!”
明值在旁边本来也很担心东淑的,闻言就愣愣的。
甘棠也呆住了。
李衾见萧宪已经忘乎所以了,便淡淡道:“不要慌,既然江夫人急病,显然是不宜长途跋涉,立刻回京就是了。”
他看萧宪完全的情不自禁,又见明值瞪大眼睛望着萧宪,便道:“小公子,你跟丫头出来坐后面的车。”
明值自然是不愿意离开东淑的,虽然相信萧宪不是坏人,但就这么放着姐姐自己一个跟男人相处,他仍是不放心,便迟疑道:“我……”
李衾不等他开口便道:“萧大人把你姐姐看成他的亲妹子一样,你只管放心吧。有我们在,你姐姐也不会有事。”
到底不愧是他,一开口便叫人无从拒绝,且又满是笃定,明值回头看了一眼萧宪跟东淑:“真的吗?”
李衾道:“你别耽误时间,你姐姐就能好的快一点。”
明值听了这句,忙从车内跳了出来,同甘棠一起到后面那辆装行李东西的车上去了。
在李衾的指挥下,车队转头仍旧往京都而去!
就在马车颠簸返回的时候,车厢里,萧宪抱着东淑,又是伤心又是担心,泪流不止。
“东宝儿,你就是东宝儿是不是?”萧宪情难自禁,流着泪喃喃说着:“我早该知道的,哥哥早该看出来的,是哥哥太笨了……才发现的这样迟……”
这几天萧宪一直没有露面,的确是身体欠佳,但是他的病起因却也正是东淑。
东淑的出现对于萧宪而言意义非凡,但她要走,对萧宪来说,却有点类似于“得而复失”。
他当然也理智如李衾,知道江雪就是江雪,不可能是自己的妹妹,但是情感上却早就不由自主地倾倒一侧了。
因为病倒了,他也不想在萧府内,免得老太太跟太太知道了担心,于是就只在另一处的宅子里苦熬。
直到留春带了东淑的药方回到府中,便把药方给那伺候的太医,问管不管用,是否对症之类。
那太医把药方子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笑道:“这上头的并不是药,或者说,只有一点点药效,平常里熬着吃玩儿倒是好的,对身体也有裨益,但是若说能够治好三爷的病,只怕不能。”
留春忙问:“如今主子一口药也不喝,若是肯喝这个,这个又对他有好处,到底要试一试才好。”
太医斟酌着点头,又笑问道:“给这方子的是位女子?”
留春道:“您怎么知道?”
太医指着这药方上的字道:“这字迹工整而娟秀,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这字体倒是上佳啊……且这方子上所用的,都是些百花甘草之类,想必只有女子才会用这些。”
留春笑道:“管是女子男子,赶紧弄了汤水来给主子喝了才是正经。”
于是太医就叫随行的侍从,按照方子抓了“药”来,果然也熬了汤水,留春亲自捧着给萧宪送了进去。
萧宪正趴在罗汉榻上,旁边撒落着几本书,有的摊开着,有的叠在一起,萧宪给病煎熬,脸上都透着些烧热的红气。
留春行了礼,道:“三爷,喝点儿汤水吧。”
萧宪不耐烦:“说了不喝。”
留春忙道:“这不是药汤,不苦的,三爷尝尝。”
萧宪心神俱疲,很不耐烦,皱眉喝道:“少胡说,出去!”
留春有点儿委屈,却也知道自己的主子非常的任性,一旦倔脾气上来,九头牛也拉不回。他就小心翼翼地把那碗汤放在桌上,道:“是真的不苦,这个是……”
还没说完,萧宪抓起身边书连扔过来,吓得留春慌忙跑出去了。
留春去后,萧宪重又卧倒在榻上。
秋风潇潇,透过窗纱渗了进来,这屋子里已经放置了炭炉,并几个熏炉,燃着名贵的香料。
只是萧宪病着,也闻不出什么香气,只是侧卧着发了一会儿楞,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半夜醒来,听到外头秋风敲窗,不由连叹了几声。
他从晚上就没吃饭,如今饿倒是不饿,只是因为屋内的炭火旺盛,加上内热熬得他有点儿口渴,叫了一声,外头竟无人答应。
萧宪摇晃着起身,头疼如裂,本想歇会儿再叫人的,抬头的时候便看到桌上的汤碗。
他忽然想起留春说不苦的话,如今不是在气头上了,也没那么抵触,加上病痛实在难熬的很,于是便撑着起身走到桌边。
低头看时,却见竟是一碗胭脂色的汤,奇怪的是,汤面上还浮着几片绯红色的花瓣,看着像是桃花,又像是玫瑰。
萧宪看见这个,心里一动,便慢慢捧起来。
随着动作,若有似无的一抹香气沁了过来,萧宪诧异,慢慢地啜了口,入口丝丝的清甜,竟是齿颊留芳,仿佛还带有薄荷的清凉气息。
再度回味,才略有点苦涩,但很快给那清甜跟薄荷气压下去了。
萧宪正是内热口渴的时候,不由又连喝了两口,花的的香甜弥散,薄荷的凉意上沁,萧宪自觉像是饮了什么甘露,当下捧着汤碗回到榻上,等一碗汤药喝光了,才又卧着睡了过去。
次日萧宪醒来,只觉着精神比前几日好了许多,正留春进来查看情形,见那碗已经空了,心中很高兴,便要去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