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重霜不愿离去。
路听琴担心重霜独自回去会继续割伤自己,破天荒松了口,允许重霜留宿在偏房。
他没时间就地安装床榻,便从密室里找出枕头、绒毯,在书房的桌子上,给重霜铺了个临时被窝。而后,他回到卧房,简单打理了自己,瞬间入梦。
路听琴神思飘摇,做了个买了机票,结果睡过头没赶上飞机的梦。
梦里,他似乎是个人工智能领域的学者,受邀参加业内顶尖的研讨盛会,身穿一件浅蓝衬衫,正对着镜子不耐烦地整理领带。
他看向镜子,镜中的自己眼神阴郁,正凑近了镜子和领带搏斗。路听琴觉得自己应当是会系的,然而身体不受他操控,往日灵巧的手指像中了诅咒,两根简单的带子,怎么也系不利索。
忽然,房门打开。路听琴的视角轻忽而上,飘在空中,仿佛变作幽灵。
一个身着蓝黑色正装的青年走进屋子,他留着中长发,发丝整齐地拢到脑后,身姿挺拔、轮廓精致,眉眼间有不符合年龄的忧郁。
青年步伐很轻,臂弯中搭着一套熨得精细的灰色马甲,还有同款西装外套。他蹑手蹑脚,将衣服整齐地摆放在“自己”身后的床上。
路听琴发现“自己”转过身,冷声呵斥道,“让你进了吗,出去!”
青年掏出两张临近登机时间的机票,幽深的黑眸苦闷地望着“自己”,恳求道:“可否允许弟子帮忙……师尊?”
这是重霜?
路听琴猛然惊醒。什么啊,好不容易梦回熟悉的场景,居然还要再见到重霜?
晨曦的微光透过纸窗,院子外,隐隐有一声鹿鸣。路听琴想起与厉三的约定,翻身下了塌,快速洗漱后,抓上包裹往外走。
重霜不知什么时候起来的,发丝被露水打湿。他恭敬地候在偏房门口等待,见路听琴出门,立即迎上前。
“师尊。”
路听琴瞥了少年一眼,对梦里青年模样的重霜心有余悸。他见到重霜天青色的练功服干净得过分,眼底带着青黑,不由皱眉道,“你没睡?”
净化诀再怎么去污除尘,也处理不干净大量的血迹。重霜这衣裳看上去,是连夜洗过、灵力烘干后的结果。
“谢师尊关心,弟子睡得很好。”重霜嘴角抿出小小的笑涡。
路听琴不置可否,走到偏房门口,往里看去。
他记得自己怕桌子太硬了,在上面铺了好几层垫子。而现在,绒毯、锦衾没有任何睡过的褶皱,全部被重霜仔细地折叠在一起,放置桌子中央。
“你睡地上了?”路听琴看向整洁的地面,不知道这孩子到底窝在哪凑活了一觉。
“弟子粗鄙,可能会弄脏师尊的东西……”重霜低下头,看见路听琴手中拎着的包袱,惊道,“师尊拿着包袱,是要出去?”
“对。”路听琴微微叹气,循着灵鹿的鸣叫,向院外走去。“你回弟子舍补个觉吧。之后照常去太初峰,叶首座给你留了位置。”
“师尊现在出去,身体不要紧吗?”重霜一路小跑,紧追在路听琴身后,不敢离去。
路听琴摇头。他站在原地,看着林木深处,一只纯白而美丽的鹿,失了语言。
这是只如上次的银狼般高大的鹿,身披柔顺的毛发,周身萦绕灵光,从葱郁的林中优雅漫步而来。它四蹄迈动,仿佛午后散步,速度却极快,几乎是一晃神,就到了路听琴和重霜面前。
厉三跟在后面,身着黑色劲装,像一只豹子。见到路听琴,他翠色的眼眸揉进暖意。
“师弟,两个人去?”厉三偏头顺了顺灵鹿的脸颊。他没想到重霜也在,只准备了单人坐骑。
“一人。”路听琴好奇地仰头,看向比他还高一头的灵鹿。
鹿对上路听琴的目光,温顺地弯曲四肢,趴在地上。垂下头颅,纤长的白色睫毛忽闪着。
路听琴有点想把脸埋在初雪般洁白,看上去顺滑又漂亮的鹿毛里,但重霜就在旁边看着,他只能把手掌贴在鹿身上,像是偷偷在超市里把手伸进米袋里那样,让手指浸没在鹿毛里,小幅度摸了摸。
“阿挪还好吗?”路听琴问道。
自从昨天决定要出行,奶橘就被他托付给了师兄们。
“跟灵兽们,玩了一晚上,不睡觉。”厉三想了想,苦恼道。“今天跟大师兄听讲,估计要打瞌睡。”
为了来送路听琴,厉三一早上就把奶橘送到了叶忘归处,准备让她跟着着弟子们一起上早课。
奶橘被放下时懵懵懂懂的,睡眼惺忪,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叶忘归接了奶橘,一副极力忍耐、想要翘课到坠月峰的表情,一步三回头,走进殿里。
路听琴想起奶猫崽子拒绝读书的模样,一声轻笑。
“师兄,那我走了。”
“师尊要去哪?”重霜跨前一步,站在灵鹿旁边。黝黑的眼睛望向路听琴,像只不愿被抛弃的小鸟。“弟子能一起吗?”
路听琴想起此行不确定之处,狠心道,“与你无关。”
重霜焦急地看看路听琴,又求援般看着厉三。“师尊独自出行,多有不便。带上弟子万事都好打理。弟子虽修行尚浅,但多少有自保之力,绝不会成为师尊的累赘。”
路听琴犹豫一瞬,没有说话。
重霜见他态度松动,并非不可回转,大喜。
“你想跟着?”
“是!”重霜清亮地应道。他不敢多劝路听琴,深恐引得路听琴心烦,忐忑地等待着判决。
路听琴被重霜“修行尚浅”的说辞打动了。
他心里一直存着种担心,怕因为自身缘故,挡住了重霜的机缘。
叶忘归提过无量山之后,路听琴总觉得似曾相识。但回顾密室中书籍,他没有见过此山。现在想想,没准这是原书中提到过的地方。
既然原书提到过,很可能就与重霜有关。
“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