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掌颤动着微微一松,手机滚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远处工作人员还在呼喊忙碌,顾景明和李夏早已走进化妆间没了身影,寇向晨似乎拿着手机似乎在和人打着电话。
可段嵊却觉得眼睛有些模糊,看不着眼前这些清晰明了。
他靠在门边,一头是昏暗无光的临时练习室,一头是明亮至极的公演后台。
一边静默如旧,一边喧嚣繁华。
光影与昏暗在眼前交错,过往和明日如浮云般闪过。
这么一瞬间,段嵊其实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么。
他骄傲惯了。
对他来说唯有前路值得抬脚,所有想要的东西、想要达成的目标,终有一日会自己来到他的脚下。
秦宣是他这辈子唯一一个过不去的坎。
也是他到了今天还想要回头,从明光中朝向看不见的地方的存在。
秦宣是他第一个弯下腰,在纸条上郑重地写上“对不起”的人。
三年前的事情过后,他表面依旧骄傲,心底却已经觉得,他和秦宣没有可能了。他甚至一味纵容自己相信那些所谓的真相,只为了麻痹。
三年之后真相反转,他想要找到秦宣,最终只能得到一个透过门缝的告别。
可如今,一切一切的巧合编织成网,让他在不抱希望的这一刻发现,原来他喜欢的、心心念念的人,一直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秦宣是顾景明。
秦宣是个……omega。
他从来没有三心二意地喜欢过两个人。
能让他动心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人。不论那个人是alpha还是omega,不论那个人长成什么样,能让他动心的永远只有……顾景明。
是秦宣,也是顾景明。
这分明打破了他许多年以来的认知,可对他而言却是绝处逢生。
他鼻子酸涩,眼尾微湿。
可此刻已经快到要上台的时候了。
段嵊微微仰头,闭着眼,浮光掠影地想着以前的那些事情。
纵然酸楚,却是一种不一样的甜。
那晚上的告别,他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可是现在,未来依旧明亮。
段嵊不知在光影交汇间站了多久,恍惚间听到有工作人员喊他:“段老师!段老师!”
他这才回过神来,“嗯?”
“快上台了!”
“好。”
段嵊起身,面上敛下一切纷杂,不动声色地走了回去。
顾景明也被人叫了出来,此刻在服装师的帮忙下整理着衣服的领口。
他们这次公演的服装是纯白的长袖衬衫,十分正式,也正好盖住顾景明手臂上的绷带。
一丝不苟的衣服穿在顾景明的身上,衬得青年越发出众。
对方见着他过来,只是扬起一个十分标准的微笑,在众人面前不高不低道:“段哥。”
段嵊微怔。
他一瞬间无法从刚才意识到的事实中反应过来,此刻心间冒出的唯有一个想法:秦宣在叫我。
他看着顾景明的笑容,突然想到了方才一直没想到的事情。
秦宣……不,顾景明一直在他身边,却从始至终都不曾承认过什么,甚至还几次三番“代替秦宣”表达出厌恶的感觉。
一定是不希望他知道的吧?
他暗自握拳,指尖刻意地按压着掌心,用痛觉让自己完全清醒。
不能表现出来。
不能让顾景明知道……他已经发现了。
段嵊表面如往常般淡然地轻笑了一声:“嗯。”
有人骤然喊道:“段老师,你的衣服!”
几个工作人员围了上来。
段嵊朝着工作人员指的地方看了一眼。指的地方在背后,他只是堪堪看到了一部分。纯白的衬衫背部沾染了一层薄薄的灰,在灯光下分外明显。
段嵊一怔,想起来方才思绪一片混乱间,他不管不顾地靠在了许久没人使用的临时练习室的墙上。
兴许是刚刚沾上去的。
“有备用服装吗?”
兴许是他一贯洁癖的习惯,段嵊从来没有在服装上出过什么差错。负责的工作人员愁眉苦脸道:“小顾的倒是有,段老师的只有这一件……”
“你怎么做事的?这种事情都能——”
“有别的服装吗?”顾景明走上前,眉眼微弯,一双桃花眼灼灼如华,温和近人,“我可以和段哥一起换一套,服装只要清楚就行,我没太大所谓,就是不知道段哥……”
段嵊立刻答道:“我都行。”
顾景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尽管多年演技在身,段嵊将表情控制得十分完美,可开口时嗓音还是润着一层无法抹去的酸楚与欣喜。
青年低声道:“你还在紧张?”
“……”段嵊此刻一句重话也不舍得说,和顾景明对视了半晌,在一众工作人员紧张地围在一边看着的时候温和道,“我只是听你的。”
青年表情一顿,下意识咬了咬下唇,瞥了他一眼收回了目光。
段嵊接着对工作人员说:“挑过一套别的吧。”
录制节目服装出问题是常事,节目组应当有准备应对服装有问题的责任。他一向对工作要求苛刻,完全没有顾景明这般随意近人,此时居然毫无责备,反倒缓步走到了一旁立着的长衣架旁。
有人马上道:“我们的服装在另一间屋子里,这好像是前几天别的演出留下的,没来得及收走。”
段嵊目光落在了一排挂着的衣服里,十分朴素的几件校服外套上。
兴许前几天的演出演了什么学生小品,几件校服外套算不上是和日常校服一模一样,比日常的校服要好看一些,纯白色的底色搭配上深蓝色的条纹,朝气蓬勃。
柯斯当初写《桀骜》的时候曾经和他说过——“我想写的是那种仿佛没有经历过任何磨难的骄傲,但其实骄傲的外壳下充斥的是走过千难万苦还不变初心的灵魂。怎么说呢,我还是希望有那种,不曾接触过社会险恶的象牙塔的学生那样的斗志,带着初心的坚韧”。
像是崭新,像是朝气,又像是洗尽铅华的重来。
段嵊拎出两件校服:“洗过了吗?”
“用清除剂喷过。”
他回头看向顾景明:“披这个?”
青年眸光一动,走上前,竟然直接拿过一件,二话不说披在了白色的衬衫上。
象征着年轻与不经世事的校服外套披在了青年的身上,内里的白色衬衫领子挺立,竟是在朝气中增添了三分周正。这件外套兴许是给哪个alpha准备的,穿在顾景明的身上有些宽松,可却因为青年挺拔的身姿而又意外的合身。
只不过多了几分……让人想亲手脱下来的欲。
段嵊喉结轻动,赶忙移开了目光。
他不知道为什么秦宣会变成顾景明,也不知道为什么顾景明要放弃从前的那一切。
但他这一刻看着面前的omega青年灿灿笑容,骤然明白了过来。
不论是顾景明还是秦宣,都是喜欢眼下这个状态的。
或许此刻的顾景明,才活出了顾景明想要的样子。
“——开始了!!轮到段老师和小顾了!”
段嵊赶忙拿起另一件校服外套迅速地穿在了身上,遮挡住身后的痕迹。
工作人员四散开来,分别领着顾景明和段嵊走向出场的地方。
公演现场,观众席上,一片灯光接连暗下,属于段嵊和顾景明的灯牌纷纷亮起。
欢呼声此起彼伏,纷至沓来。
闻曼在已经暗了灯的表演台上举着话筒“嘘”了一声,等到欢呼声消停了一阵,她才大声呼喊:“接下来,让我们欢迎段嵊导师这一组的表演:由一直被誉为鬼才的柯斯柯大天王亲手创作的歌曲——《桀骜》!”
主持人转身,朝着后台走去。
道具组在黑暗中迅速布置着适合演奏《桀骜》的舞台。
下一刻,掌声伴随着呼喊声再度冲破云霄。
顾景明粉丝的灯牌数量比起第一次公演成倍增加,放眼望去,几乎每个角落都有他的名字。
“荣誉在我意料之中”“顾景明”“段嵊”“胜景”等应援牌在呐喊声中摇摆。
吴小萌手中爱不释手地拿着同时有顾景明和段嵊签名的明信片,在第一排的vip座位上睁大了眼睛盯着昏暗的舞台,等待着音乐响起。
余光中,她瞥见自己身边的座位仍然是空着的,隔着这个空着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男人,看侧脸模样不错,头发挺长,居然还绑成了一个洋葱头。
根据身型和她感受到的信息素,似乎是个alpha。
现场只有五颜六色的荧光,她瞧不清楚这个alpha男人的脸,却又觉得有些眼熟,下意识没什么警惕。
她转过头,没忍住问了一声:“先生,你朋友没有来吗?”
正望着台上的alpha男人闻言,似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有。我一个人来的,是我兄弟浪费,给我送了两张票。”
她讷讷地点了点头:“哦,你兄弟真好。”
几秒后,第一个音符在公演现场飘荡开来。
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在这一刻十分默契地停下。
吴小萌收回目光前,瞧见隔着一个空位坐着的这个alpha男人掏出了一个长方形的东西放在嘴边,似乎是只口琴。
竟然和台上传出的音乐同时奏出了音符。
一个一个音符接连飘荡而出,编织成了一串庄重肃穆的前奏。
像是鹰击长空前的展翅,日升东方前的第一抹白。
分明是往常能引起所有观众欢呼的出场,却因为音乐的震撼而带来了安静的效果。
无人呐喊,每一双耳朵却又认真专注。
聚光灯缓缓亮起,照着舞台左前方渐渐升起的小台子。
小台子上,穿着校服犹如象牙塔学生一般的青年端正挺直地坐在那里,双手在黑白相交的琴键上缓缓滑过。他微微笑着,双唇对着面前摆好的话筒,似乎随时准备亮出悦耳清冽的嗓音。
琴键被接连按下,响起一阵不间断的连音。
纯粹的琴声在这一刻骤然掺杂了吉他的拨弦声。
舞台右侧的聚光灯随之亮起,穿着同样校服的男人背着吉他缓缓走出。同样的一件校服穿在他的身上,于顾景明是灼灼月光,于段嵊便是璀璨星辰。
崭新明亮。
观众席上,无数双眼睛看着台上合奏的两人。
顾景明微微低着头,双眸微动,认真地看着眼前的琴键。
段嵊抱着吉他弹奏着朝舞台中间走去,下巴微扬,视线落在了舞台另一侧弹着琴的青年身上,一双黑眸倒映着温柔深情。
曲调渐渐扬起,终于——
段嵊双唇微动,顾景明低声开口,两人同一时间轻轻地唱出了第一句歌词。
“我可怜那满天星星,高悬万年却不曾亲吻山河土地……”
像是记忆的阀门被彻底拉开,饶是无数理智在脑海中劝着段嵊,他仍旧在这一刻想起了那些他记在脑海里的一点一滴。
他心心念念一个人将近五年,喜欢过、误会过、道歉过。
也曾觉得再无希望过。
可现在,这个人和他站在同一个舞台上,和他唱着同一句歌词,唱着他们一起写的歌词。
他今天才知道新认识的朋友其实是多年的旧相识,那秦宣……那顾景明呢?
他们在公众面前针锋相对了三年,他更是魔怔一般地从不愿他人在他面前提起秦宣,甚至还当众说过“活该”这样过分至极的话语。
可是换了个身份,在镜头前第一次和他见面的青年只是笑了笑,没有alpha的张扬,也没有本该属于omega的怯怯,只是嘴角带笑含着欢喜地和他说“我一直喜欢您”。
第一次公演时,这人闭着眼睛落下眼泪,抬手摇摇地摸着虚无的呐喊。
——“我在看属于‘顾景明’的呐喊。”
或许“秦宣”的一直都不是顾景明喜欢的生活。
随意购置在城中心,连装修都不走心的家;他问“秦宣”能不能继续做酸菜鱼给他吃的时候,那一句从来没有解释过的“不能”……
是不是从很早开始,“秦宣”就知道了那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呢?顾景明……才是真实的、永久的他呢?
段嵊缓缓朝顾景明走去。
台下注视的他的人数不胜数,他的眼里却只有一颗星星。
曲调渐渐高昂,他声嘶到缓缓闭上双眼,歌唱的嗓音逐渐增大。
——“不……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牵扯。”
——“我撒过最大的谎言是——我打击过一个人、针对过他,但其实……我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他好。”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披荆斩棘、一路坦荡、行路无悔。”
——“我在那间包厢里,秦宣也在,没有别人。”
——“他不阻碍你了,他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碍眼了,你以后再怎么风光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顾景明一直看的很清楚。
只有他被蒙在鼓里到了今天,回头看去,才明白这些时日以来,这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说着“秦宣”从前从来没有说出口的话。
那些曾经故意不说亦或者是被掩藏在“秦宣”最心底的话,那些曾经因为他一去不回的误会而受到的伤害都已经说出了口。
只是当时他并不知道。
段嵊缓缓睁开双眼,青年坐在高台上弹琴的身影再度映入眼帘。
他该庆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