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璋身边坐着阿梅,另一侧坐着五皇子,杨怀深坐在她对面。
李固和李卫风都没有往前凑。他们自和相熟的青年郎君们坐在一处。
多亏的杨怀深热情引荐,他们两个在社交场上才打开了局面,两个人都深觉得比打仗还累。
李卫风瞥见李固神色不对,低声问:“怎么了?”
李固垂眸:“无事。”
李固觉得定是因为那晚宴席上宝华公主与他开的那个玩笑使得他疑心生暗鬼,时时觉得宝华公主总是在注意他。
那不可能。
吃完烧烤日头还大,便先不返程。年轻的女郎、郎君们凑在一处,自然不会无聊。即便是出行游猎,那些玩具亦有从人们负责携带。投壶、下棋,总有得玩。
青年郎君们本来带了酒,看见这拨小的在,就没拿出来。不料被谁的弟弟发现了,嚷了出来,登时炸了窝。
哥哥们被小的们吵得头疼,最后没办法只好把酒拿出来,谆谆叮咛:“只许尝一点,不许让爹娘发现了。”
小的们齐齐发出欢呼。
其实未必有多爱这杯中物,不过因为是平日里爹娘禁止做的事,因而做起来格外刺激有愉悦感罢了。
哥哥们现在虽然都稳重了,当初谁又没经历过这个阶段,有心纵容小的们胡闹,又得留心瞧着不让他们闹得太过头,好好地出来跑个马,竟成了保姆。嘴上说着“倒霉”,却个个又嘴角含笑。
喝过了酒,又闹着比试射箭,人人都出了彩头。
谢玉璋出了个嵌宝金马鞍——跟她马上那个一模一样的,当初到手就是一对,一个用在了乌骓马上,一个收在了库里。
李固摸出一柄匕首。跟别人当场能拿出来的彩头比,李固这柄匕首既没有鎏金镀银,也没有镶宝嵌玉。普普通通的鱼皮鞘,十分不起眼。
只是拔出来却寒意扑面。杨怀深手快拔出来想看看,大夏天地给激得打了个喷嚏,赶紧揉了揉鼻子。
谢玉璋心中一动,踏上一步问:“是星星铁吗?”
李固还没说话,李卫风已经赞道:“殿下是识货之人。”
杨怀深诧异,看了谢玉璋一眼:“你又知道?”
谢玉璋说:“听说草原上常有流星自天宫坠落,工匠们捡到流星碎屑炼出了铁,比凡铁更坚更韧,锻造出来的兵器都是珍品。”
星星铁其实是草原上的叫法,中原人的书籍里将之称为“陨铁”。
李卫风笑道:“没想到殿下还熟知草原之事。”
但他话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果然众人说笑中都突然陷入沉默,李卫风尴尬不已。
谢玉璋打破了沉默,笑道:“我就要嫁到漠北去了,这些日子叫四夷馆的人来给我讲了讲那边的风土,跟我们大不一样呢,很是有趣。”
宝华公主言笑晏晏,仪态大方,并不讳谈自己即将和亲之事。
众人心中或怜惜,或敬佩,或大摇其头暗觉这公主还年幼天真,不晓得以后的艰苦。总之不管各人心中是如何想法,谢玉璋这样子,的确是让在场之人松了一口气。
五皇子称赞:“妹妹真是有心了,父皇这两日常常与我们称赞你,道你定能成为第二个善琪公主。”
大家跟着附和,纷纷杂杂,交口称赞。
谢玉璋其实很想要李固那柄匕首。
匕首本身就是好物,李固随身携带,更说明是他爱用之物。他们这些男人,对女人不见得有多深情意,对身边的爱马、常用的宝刀倒常常爱得不得了。
拿宠妾换宝马、宝刀的事,本朝发生过好几起,都是“美谈”。
若能拿到那柄匕首,说不定若干年后需要时,还能让这位陛下念起昔日这份香火情来。
然而比试这种事情怎么可能随她心意。
靶子挂在二十丈外的大树上,谢玉璋竟有五箭射中了靶心,其余五箭虽未正中红心,却也未脱靶。女郎之中,以她为最佳。便是郎君们都大为讶异。
轮到青年郎君们上阵,个个都想着不能输给宝华公主一个女郎,都打叠了精神。只是平日里疏于练习,能胜过谢玉璋的竟然没几个。
惹得大家阵阵哄笑。妹妹们嗔怪哥哥不给自家长脸,哥哥们羞得面红耳赤。
五皇子作为皇子,为了大家尽兴,这种比试向来是不参加的,以免有人因他的身份给他放水。他是没想到一阵子没在一起玩,谢玉璋的箭法竟精进如斯。当下大声喝彩,给自家妹妹捧场。
杨怀深倒了露了把脸。他十箭之中有八箭正中红心。李固和李卫风都暗暗颔首。
杨怀深也是云京城有名的风流贵公子,小女娘们颇有倾慕于他的。这些贵族女郎们全不羞涩,只大声喝彩,唯恐自己声音小了,输给旁人,让杨二郎听不到。
待轮到李家两个郎君。李卫风可没有示弱的心思,十箭十中,满满当当挤在靶心。
众人齐声喝彩,都以为李七郎必拔这头筹了。
不料李卫风却笑着不叫从人拔去箭支。
从李固上前站定,张弓搭箭,谢玉璋便屏住了呼吸。
大穆开国皇帝的骁勇她听过太多,却从未亲眼见识过。等她自以为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便已经身在龙座之上了。
那些箭快得像流星,根本看不清。
李家兄弟也是有心要露一手。李七郎十箭十中,李十一郎每一支箭都将李七郎的箭自箭尾劈开,然后深深射入红心。
这不仅需要精确的准头,还需要惊人的力量!
看着这些骄矜的云京子弟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李卫风和李固对视一眼——这些日子在云京憋的这一口郁气,总算是发散出来,痛快了一些。
谢玉璋第一个拍起手来,众人方才如梦初醒,纷纷拍手喝彩。
五皇子的声音尤其大。
谢玉璋抿嘴轻笑,坏心地问排在李固后面的人:“你们几个还要不要试试?”
后面还有三个人,俱都连连摆手:“不献丑了,不献丑了。”
有人怪叫:“哥你上呗,说不定拔得头筹呢!”
却是其中一人的亲弟弟,现场拆台起哄。那人二话不说撸袖子揍弟弟去了。
众人笑作了一团。
第一名当然毫无疑问是取了李固。
众人纷纷令从人把自己的彩头送过去。李固道一句“承让”,大方地令从人收了。
杨怀深搂着李固的肩膀道:“你晚上得请喝酒。”
李固也不小气,道:“和春楼,不醉不归。”
青年郎君们叫这帮小的闹得酒没喝尽兴,当下齐声应好。
小的们眼里带着羡慕,却也知道这个年纪的交际圈自己还挤不进去,且得等几年呢。
此时阳光没那么毒了,众人也已尽兴。从人们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女郎、郎君们却无需等他们,已经纷纷上马,准备返程。
李固刚捞过缰绳,正准备上马,谢玉璋跟阿梅说:“你跟着他们罢。”
说完,牵着她的乌骓马走过来,喊了声“十一将军”。
这叫法颇有些怪异。
谢玉璋有心与李固多接触、亲近,但她是天潢贵胄,却不能像别人那样随着哥哥们喊一声“李十一哥”,喊“李将军”又过于疏离,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个“十一将军”。
虽然听着怪,但亲近之意油然而生。
李固顿了顿,道:“殿下?”
谢玉璋说:“我想跟你们一起跑跑马,怕跟不上,你带带我可好?”
李卫风“咳”了一声,又踹了李固一脚。
李固才收回停留在她面孔上的目光,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