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毡房,说是帐篷,其实就是他们的房子。”谢玉璋说着,吩咐她们,“去告诉夏嬷嬷先不用过来,叫她先好生养病。再把我随身的东西先取过来,其他的东西不用拿了。我们在这里待不长,很可能明天就要拔营。对了,告诉王石头,扎好营了便过来见我。”
侍女们乍到新环境,难免不安。谢玉璋的指令一条一条地下给她们,她们有事情做,也就没工夫不安了。
毡帐里还有一群胡女,年轻的年长的都有。她们有的是有些身份的贵族妇人,有些却是女奴。
谢玉璋眼睛一扫,有很熟的熟人,也有只是看着眼熟却叫不出名字的。她的目光投向了一个身材圆滚滚,身上挂满宝石和金饰的妇女。
见她看过来,那中年妇人笑着开口:“美丽的赵公主,听说你会讲我们的语言?”
漠北人称呼别人喜欢在称呼前面加一大串描述性的前缀,诸如“美丽的”、“勇敢的”、“无畏的”之类的,有时候甚至会加上长长一串。譬如当他们提到阿史那可汗的时候,最常用的便是“像地上狮子一样勇敢,像天上雄鹰一样无畏,流着黄金之血,胸襟广阔如蓝天的草原霸主,我们的阿史那可汗”。
“是的,善良的夫人。”谢玉璋甫一入乡立即便随俗。
她明知道这妇人是谁,依然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妇人听她说话字正腔圆,没有赵人说胡语的生硬感,对她心生亲近,笑道:“我叫扎达雅丽,我的丈夫乌维,是可汗的第十二个儿子。”
乌维此时大约二十七八的年纪,扎达雅丽却已经四十上下,比丈夫大了十多岁不止。她和乌维的母亲一样来自也蔑尔部落,那是草原上排得上号的大部落。乌维五六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就为他娶了自己的娘家侄女扎达雅丽,进一步维系住了乌维和母族的牵绊。
乌维有强大的母族,因此成为了阿史那诸多儿子中实力最强的一支。
他这样显贵的出身,让依附于他的弟弟――生母卑贱的十九王子夏尔丹一直以来都羡嫉交加。
很多次,夏尔丹都一边折磨谢玉璋,一边得意地告诉她自己快一步把她抢到手,让乌维有多么的遗憾。他那个虚伪的哥哥,明明又嫉妒又气恼,当面还要表现出一副大度模样,每次看到都让他心里痛快极了。
夏尔丹总是认为谢玉璋看不上他的出身,总怀疑她想巴结出身高贵、母族强大的乌维,他便加倍的折磨她。不管谢玉璋怎么解释自己对乌维没有半点想法,他也总是不信。
他喝醉酒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完全没有分寸,将谢玉璋弄得痛苦不堪。
后来他再喝醉,林斐就把她藏起来。
谢玉璋很多次躲在柜子里,听着林斐的痛苦申口今,死死地咬住衣袖,不敢哭出声来。
后来夏尔丹死了。
女人间一直都有传言,说夏尔丹是因为赵公主谢玉璋才死的。她们悄悄地说,是乌维想得到谢玉璋,故意让夏尔丹去送死。
谢玉璋听到了这传言,内心里是抱着一丝期望的。
夏尔丹死后,他的财产女人被瓜分。这一次,没人再耍花招先一步把谢玉璋抢走,她果然落到了乌维的手里。
她相信了那传言是真的。
乌维喜欢她。
成为乌维的女人之后,大概是谢玉璋在草原上过得最好的几年了。若非最后的结局是那样,谢玉璋或许现在都还会想念他。
毕竟那些年,她是把乌维看作自己的依靠的。
“扎达雅丽公主。”谢玉璋弯起眼睛,露出令人见之忘忧的明媚笑容,“我在母国的封号是‘宝华’,大家都叫我宝华。”
谁不喜欢长得好看,又眉眼带笑的人呢。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啊。
扎达雅丽也露出笑容,说:“那你以后就是宝华汗妃,你是可汗的汗妃,可以叫我扎达雅丽。”
扎达雅丽是乌维的第一个妻子。以中原人的概念来说,相当于正妻。但胡人并没有嫡庶之分,所有的妻子不分先后都是妻子,只在于谁的娘家强大,谁的娘家弱小,以及,谁的嫁妆更丰厚,拥有更多的牛羊、奴隶和战士。
作为一个来自大部落的公主,又政治联姻嫁给了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表弟丈夫,扎达雅丽公主对乌维别的妻子没有单纯作为女人的嫉妒。她不在乎那些女人拥有乌维的宠爱,她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孩子的利益。
谢玉璋一直没有孩子,与她没有利益冲突。她生得美丽纤弱,年纪甚至比扎达雅丽的长子还小一岁。扎达雅丽的年纪足以做她的母亲,很是怜惜她,对她一直很和善。
最后,谢玉璋和林斐被塞进马车送往大穆军营前,扎达雅丽还给了她一个拥抱。
草原的女人老得比中原女人快得多,那时候她已经完全是一个老妇人了。
愿神眷顾你,她怜悯地说,可怜的赵公主。
【愿神眷顾你。】
谢玉璋想,扎达雅丽的祝福或许真的被神听到了,当然也可能是后来她和林斐没日没夜地在菩萨跟前祈祷的缘故,总之,她真的被神眷顾了一次。
她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