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动作非常迅速,他甚至连大雁都准备好了,是他亲射下来了。只伤了翅膀,活蹦乱跳,可以算是完好。
祭告天地祖宗之后,太极殿百官聚集,各就其位。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奏拜之后,将制书交给侍中。皇帝自西房出,升座。正副婚使就位,众人拜过,杨长源站东北,面西宣旨:“今纳逍遥侯之女谢氏为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
正副婚使再拜,受命。之后制书、节符交接,礼仪繁复肃穆。
礼毕,皇帝退席,官员按序退出太极殿。制书奉在油络牛车上,正副婚使亦登车,往永宁公主府去行纳采之礼。
这一套礼仪流程走下来,李卫风这样的河西壮汉,上了车都累得直接趴车里了。
但便是他这样的粗人,也深刻体会到了这些繁复讲究的礼仪中透出的皇家气派和森严的尊卑等级。
将这礼仪一丝不苟地执行下来,合礼合法地迎娶的皇后,身上便刻着“贵重”二字。
在永宁公主府里等候着接待答的,自然是谢玉璋的亲叔叔寿王。寿王站在大门内一步不错地将这繁复的礼仪继续进行了下去。
而这时,天才刚刚亮。
皇帝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永宁公主谢玉璋将为皇后的消息也迅速传遍了京城,成为了茶楼酒肆里最热门的话题。
而谢玉璋自己,则将过六礼的事宜都托付给了叔叔寿王。寿王从前便是谢氏皇族的宗正,这些事该怎么做,他比谁都更清楚。
“咱家的女郎,居然要做皇后了。”寿王感慨无限,又道,“我好几年没出村子了,这云京城现在看起来仿佛从前,一般的热闹繁华。”
寿王是谢玉璋血缘最近的长辈了,过六礼这件事,由他作为家长出面主持。
为这,谢玉璋暂将寿王和谢宝珠都接到了公主府暂住。她这里饮食/精致,与前赵时期一般无二,寿王每天都吃得十分开心。
谢玉璋心里其实还有个计较,尚未说出来。
她将入宫为后,则嘉佑该怎么办?
嘉佑的痛苦记忆都在皇城里,她现在慢慢变得像个正常的年轻女郎了,若再将她带进深深宫闱里去,谢玉璋也不知道是否合适。
现在看着寿王,觉得寿王与从前实在是像变了一个人。寿王家里又有谢宝珠,那是个极为稳妥靠谱的人。这是一个祖母所出的嫡亲的亲叔叔、亲堂姐,谢玉璋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将嘉佑托付给他们照顾。
只这个事还在心里思量着没出口,这一日,嘉佑却忽然跑着来了。
从接了嘉佑到公主府,就没见嘉佑有这样的时候,谢玉璋看到嘉佑气喘吁吁不经禀报就冲进来,吃了一惊,忙问:“怎么了?”
“姐姐!”嘉佑却还拽着一个人,着侍女服色,神情有些惶恐。嘉佑将那人拽过来,道:“你说!”
谢玉璋蹙眉看向那侍女。
侍女忙跪下:“奴婢是十九娘院子里的瓶儿,原是院中的三等,近日里因为十九娘房里的秋娥姐姐和樱樱姐姐都出嫁了,大家依次升位……”
谢玉璋蹙眉道:“说重点。”
“是是!”瓶儿惶恐道,“奴婢近日里升到了二等,能进了十九娘的屋,便见到了墙上那副画……”
谢玉璋微怔,问:“哪副?”
嘉佑道:“福康姐姐!”
谢玉璋锐利的目光射过去,问:“你看到了福康那副画,然后呢?”
瓶儿道:“奴婢看了,便觉得画中人似曾相识,只想不起来是谁。今日脑子忽然开窍,想起来了,便与十九娘说了。”
所以嘉佑才会这样。谢玉璋颔首,问:“你说。”
瓶儿道:“咱们府里大厨房,有些固定送柴火的樵夫,有个叫石有田的,他新妇会打络子,常带到府里来售卖。他的新妇,生得……实在很像画中人。”
谢玉璋抬手止住想说话的嘉佑,问:“你亲眼见过她?”
瓶儿道:“见过两次。”
谢玉璋问:“何时?”
瓶儿回想了一下,道:“一次是去年六月里,一次是前年六月里。”
谢玉璋一怔。
因她内心里其实是不相信福康还活着的。那时的兵祸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她一个小女郎被乱兵捉住,怎生能活得下来。又或者她真活下来了,为何不与逍遥侯府联系。便是谢玉璋,都回来几年了,她又为何不来联系。
谢玉璋质问侍女瓶儿,原是想寻出破绽,打破嘉佑的期望的。因期望后的失望,最是伤人。
只瓶儿所说的时间,却让她怔住。
因这两个时间,前年六月,逍遥侯府覆灭,去年六月,她出孝,携嘉佑从西山归来。
这个时间点……
谢玉璋不自觉地心跳也变快了。她接着问:“你与她只见过两面,间隔如此之久,怎记得这么清楚?”
瓶儿答道:“因她与旁人不同,她半边脸生得极美,另半边脸却叫火燎毁了,很是吓人。我见了她两回,再忘不了。且她那丈夫,分明是个村夫,她的谈吐却不一般。我以前便与姐妹们说,这不知道是哪家的女郎,兵祸年里沦落了,与个樵夫为伴。”
嘉佑喊道:“姐姐!”
那一夜宫里火光冲天,她还记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