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季瓷一瞬不瞬地盯着桑酒,夜色割裂了他的脸庞,斑驳凄冷,他自嘲般地笑了。
“可笑吧,我竟然在肖想我的妹妹,我甚至卑鄙地想把你囚禁在我的身边,不让任何人靠近你。”
桑酒脸色更加苍白,手无声无息地攥紧。
“我痛恨我的身份,痛恨我们的关系,更痛恨我为什么不能像别人一样,光明正大地站在你的旁边。”
温季瓷抬起眸,眼底尽是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执拗,他却缓缓地笑了,声音喑哑低沉。
“如果注定会有一个人占据你的心,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今夜他彻底撕破了伪装,眸底的每一寸都是桑酒,因为太过渴求,心底最灰暗最不堪的情感,再也遮掩不住。
“可是……”他声音轻了下来,望向桑酒的眼神温柔至极。
“可是我又感谢我的身份,如果不是这样,你就不可能来到我的身边。”
桑酒勉强平复了呼吸,颤抖着看向他,试图唤回他的理智:“温季瓷,我们是兄妹……”
“兄妹又怎么了?”
温季瓷漠然道:“我想做什么,我愿意做什么,从来和别人无关。我只是觉得我太傻,我早该这么做了。”
虽然今晚就袒露心意,不在他的计划以内。
但他早就知道,这一刻一定会到来,如果他早点说出口,就不会让那些人趁虚而入。
桑酒沉默了几秒。
她忽然抬起手,无力又绝望地锤向温季瓷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到最后却越来越轻。
桑酒抬眼,泪意涔涔,她绝望地喊道:“我让你不要说,你为什么要说?我让你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
“我让你一个字都别提,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如果你不说,我还可以……”桑酒一口气滞在心口,快要呼吸不上来,她几乎泣不成声。
“我还可以……”
我还可以自欺欺人地骗自己,我还可以告诉自己,你还是我的哥哥。
这样,我就不会失去你。
桑酒的心似被粉碎了一样,剧烈的痛。她木然地怔在那里,眼神空洞死寂。
听到桑酒的话,温季瓷的黑眸却倏地亮了,眼底满是惊喜和忐忑,他一把抓住桑酒的手,语调软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想听我说?”
他深深地望着桑酒,忐忑地吐出一句话:“桑酒,你在乎我的对吗?你比我想象中更在乎我,对吗?”
初初知晓心意,这几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煎熬,他总是以他的方式来保护着桑酒。
从不提及,从不触碰,就是他所有的克制。
可是今天,他忽然想为他这几年的空想,要一个答案。一个他从不敢触碰,却总心存希冀的答案。畏惧于此,却又渴求于此。
哪怕明知不会有结局,他却仍执拗地想知道,她和他,是不是有一丝丝可能?
温季瓷的视线落在桑酒身上,冬日的雨夜里,藏着他渺小又卑微的心思,他的声线轻轻颤抖。
“回答我,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许久,桑酒都没有说话。
温季瓷也没有开口,他只是深深地凝望着她。仿佛就算她永远不回答,他就会永远继续等。
一直长长久久,固执地等那个答案。
桑酒悲伤地望着温季瓷。
他问出那个问题后,她最先想到的,是温家人知道这件事后的震惊和痛苦,外界的舆论对温季瓷造成的伤害,她和他之间注定横亘着的阻碍。
还有她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她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哥哥,根本接受不了现在的局面。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一切的一切,都在此刻明明白白地摊在桑酒的面前,逼迫着她,她忽然觉得,她快要窒息了。
桑酒偏头,望着窗外。窗外没有月光,连星星都没有,只有呼啸不停,似乎不会停歇的雨水。
心里像是有什么翻涌着要挣脱牢笼,又像是有什么涩涩的要打破她所有的坚持。
可桑酒却只是阖上眼,闭塞所有的光亮和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我从来只当你是我的哥哥。”
桑酒惨笑了一声。
她本以为当年她的家支离破碎,她已经足够崩溃。
她也以为之前温季瓷对她冷漠疏离,她已经足够绝望。
可是。
原来此刻,她装作无动于衷地说出这句话,这才是真正的绝望。
今夜,她终于尝到这个滋味。
话音落下,温季瓷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了下来,连带着他的呼吸,都寸寸冻结成了冰。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脸色白到透明。
意料之中的答案,是他想要得太多,他轻讽地笑了。
桑酒按捺住心底的难受,定定地望着温季瓷:“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爸妈,朋友,还有其他人的目光,你都不顾了吗?”
“别人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会怎么想你?你的事业怎么办?你的未来怎么办?”
最后一句话,桑酒几乎是哽咽着喊道:“哥哥,这些你都不考虑了吗?”
桑酒没有意识到,温季瓷的告白,确实会让她感到困扰。但温季瓷还是她心里最特殊的存在,他可以不为他自己着想,可她却做不到。
他考虑不到的事情,她帮他去想,他犹豫不想做的事情,她也可以帮他去完成。
她提到的所有顾虑中,半点没有提到自己,只有他一人而已。
但温季瓷只是淡声道:“其他人怎么想,关我什么事?”
“我只在乎你的想法。”
桑酒的心再次沉下,她沉默不语。
夜更深了,墨色漫进了窗沿,雨声落进了空气里,漫长的夜晚还在继续,两人依旧死寂无声。
温季瓷忽然倾身,略显苍白的脸骤然放大,眼尾的弧度令人心颤。
他仍是不死心,低低开口,恍如梦呓。
“桑酒,从这一秒开始,不要把我当成哥哥,就当我是一个普通的人。”
“就这一次,可不可以?”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
“求你。”
他眼底是飘摇欲灭的火,为她而明,因她而暗。
桑酒怔住,当她看见温季瓷的脸时,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她习惯了温季瓷的强大,习惯了他的寡冷淡漠,那样一个高傲,从不低头的人,现在却对她摆出这样低的姿态。近乎哀求,近乎卑微地望着她。
像是世界崩塌。
但温季瓷不知道,他一直都是桑酒的天,桑酒仰望着的天塌了,那她的世界也崩毁了。
桑酒根本没有去深究,心里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是从何而来。
她想到那些顾虑,喃喃道:“不可以,我怎么可以这么做?”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对温季瓷到底是什么感情,但她知道,如果他们两人在一起,桑玫和温行知一定会崩溃的。
桑酒怔怔地想,如果她是聋子就好了,这样她就听不见她拒绝他的声音,也听不见他悲伤的叹息。
可是,没有如果。
“桑酒,这是对我的惩罚是不是?惩罚我这几年故意对你疏离,惩罚我喜欢上了自己的妹妹?”
桑酒苦笑,这何尝不是对她的惩罚。
桑酒定了定神,重新看向温季瓷:“哥哥,就当我求求你,为爸妈着想,为你自己着想,放弃这件事情。”
“可以吗?”
温季瓷直直凝视着桑酒,像是失去了魂魄一样,他低声喃喃道:“就这么放弃,我不甘心……”
他的声音越加低了,仿佛悲伤到了极致,几近绝望,他又喃喃道:“桑酒,我真的不甘心……”
像是有什么悄悄灭了,却脆裂无声。
“哥哥,就当今晚的事情没有发生,我们……假装还是一对兄妹……”桑酒低低地唤道。
哪怕已经到了现在这一步,她竟然还想着挽回。
他不甘心,她更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失去了他,不甘心从此和他陌路,她真的不甘心。
温季瓷的心死了,桑酒的心也跟着死了。
“求求你。”
桑酒仰着头,眼角带泪,最后一次低低哀求着他。
温季瓷却木然地看向桑酒:“你认为还回得去吗?”
桑酒沉默。
温季瓷惨笑了一声,当他说出这些话,当他真正直面他的内心,他早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温季瓷唇角弯起讽刺的弧度:“你还不明白吗?我不可能放手了。”
桑酒闭上了眼,心如死灰。
黑发散落在她身后,在夜里泛着冰凉的光,无助又脆弱。
空气寂静,温季瓷深深地望着她,似乎只有她闭着眼睛,他才敢再一次展露他的内心。
黑夜里,是温季瓷先俯下了身。
他的唇冷又凉的贴上她的额头,一个近乎膜拜的吻,很浅很淡。触及那一刻,像是破碎的冰。
气息旖旎,一分分温柔游走在肌肤上,却在灵魂里一分分心肠寸断。
桑酒一颤,仍闭着眼,僵硬地吐出几个字。
“你疯了吗?”
温季瓷却恍若未察。
他又俯下了身,眉眼绝艳在冷冬里,却枯败似凋谢的落花。
不知何时,雨声又大了,那样喧嚣,那样纷乱,桑酒竟仍听到了他低低地唤她。
“桑酒……”
这一次,他的吻落在了她的鼻梁上。他们靠得那么近,鼻尖几乎抵在一起,他的呼吸却是嶙峋的藤蔓。
勒紧着她的呼吸,也划伤他的骨肉。
两人近在咫尺,气息缠绕在一起。近乎厮磨的姿势,却像是隔着没有尽头的天涯,各在一方。
桑酒的脸霎时又苍白了几分,她不想睁开眼看他,淡声道。
“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温季瓷仍没有说话,他只是贪婪地注视着桑酒,仿佛他再不做些什么,她就彻底离他远去了。
他再次弯下腰,离桑酒的唇还有几寸之远。
桑酒木然地开口,吐出的字诛心又诛己。
“温季瓷,不要让我讨厌你。”
温季瓷终于停了动作,垂眸凝视着桑酒。
遇见她,是他这一辈子最明媚的光影,却成了他心底最彻骨的痛,如他过去缥缈的那些年。
那一年的心事初动,那一年的仓皇躲避,那一年的压抑隐忍,那一年的鬼迷心窍……
回忆纷至沓来,兜兜转转已是七年,他努力想要靠近两人之间的高墙。
却想不到,还是抵抗不了宿命的无情。
窗外雨势凛冽,枝头微颤,在深冬寥寥的夜里,几片树叶悠悠地落下。
寒冬、冷夜、滂沱大雨、她倔强苍白的脸。
或许终其一生,他都会永远记得这一刻。
恍惚间温季瓷竟轻轻地笑了,他沉在晦暗的光影里,看不清神情。
许久,黑夜里响起喑喑哑哑的一句话,似决然,似讥讽。
“那就讨厌我吧。”
他毫不犹豫地俯下身。
不知是谁落的泪,透骨的冰凉,氤氲在两人的眉间颊侧,织出最美又最伤人的梦境。
宁愿共坠地狱,沉沦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