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自邢家,许多别人不知道,不敢说的,她却是清楚。
“好啊。”为了水参,顾磐磐正好想多了解这位皇帝,两人的脑袋便贴在一起,听邢觅莹说起宫闱旧事。
当今皇帝隋祉玉,出生本是顶顶尊贵。
是太宗皇帝唯一的嫡皇孙,太子夭折两儿两女后得来的嫡子,当眼珠子一样的娇爱。
然而,当年太宗的皇子众多,年岁亦相近,夺嫡极为激烈。太子受到诬陷,被罗织“残杀手足端王、结党谋逆”等罪名,在被捉拿的过程中不堪受辱而自戕。
太子妃也追随而去。
隋祉玉的好日子就此结束,刚满周岁,便被收繫在偏僻的景华宫。
喂养他的奶娘不用心,令他幼时遭了不少罪,只有一个老太监叫罗虚,始终悉心爱护,甘苦共伴。
后来太子一案得到平反,太宗皇帝怜悯这个皇孙,驾崩前一纸诏书,六岁的隋祉玉才终于结束幽禁,封楚王。
继位的是隋祉玉的八叔,也就是先帝。
先帝将隋祉玉丢在京郊玄阳苑养着,远离权力核心,又便于监视。毕竟曾是嫡皇孙。
这位楚王隋祉玉,脱离羁困的幼年,少年时是个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性子。
除了书画棋道,谈玄论释,便是寄情音律、谱曲制琴,少时已能亲手削木捻弦,斫磨髹漆,制出名动一时的“谷雨”“青狐尾”等琴,清越圆润的宏雅之声,闻者无不神醉。
在太皇太后每年生辰,少年隋祉玉还要献一曲《长生赋》。
当着面虽是领了太皇太后恩典,下来却有人嘲笑,天潢之贵,却与琴师无异。
隋祉玉也不介意,依旧自得其乐,远离权力。
他那园子里还喂着一群鹿。闲时常与鹿相伴,漫步林间,真是秀毓至极,也温驯至极。
谁人不说,楚王殿下就像那白鹿。优美,高贵,无害。
顾磐磐听到这里,忍不住道:“阿栀,我怎么觉得,皇上不是你说的样子。我前几日瞧着……”她声音更小了些:“皇上似乎很冷酷。跟你形容的,也差得太远。”
她回想着,皇帝身上那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跟“无害”这两个字全不沾边。
邢觅莹点头,答:“那是,我之前说的是陛下他的从前。”
现在的皇帝当然不像只鹿。
她解答磐磐的疑惑:“皇上变化这样大,大概是因为……皇上最重要的人,在他登基前死掉了。”
“皇上最重要的人?是一名女子吗?”顾磐磐好奇问。
邢觅莹摇头:“不是,是个老太监。就是我之前告诉你的,从皇上出生开始,就一直照顾他的老太监罗虚。”
那是在皇帝登基大典的前夕,右金吾卫中尉李蒙与云骑仪仗卫队指挥程望勾结作乱,率两队军士从南华门攻入禁中,老太监罗虚就是死在那晚。
谁能想到,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楚王,能第一时间下令围杀置疑登基诏书的大臣,还亲手挥刀割开叛将李蒙的脖颈,被鲜血喷了半张脸还笑得叫人不寒而栗,简直像换了个人。
南华之乱在当晚便被镇压。新帝的冷酷狠厉,从此开始展露。
第二日,隋祉玉踏着禁中前夜被擦净的血道,一步步迈上丹陛,如期举行加冕。
随即是李、程两家,以及追随的主要武官,满门抄斩。直接致罗虚身死的李蒙更是被挫骨扬灰。
总之,有人猜测,隋祉玉是因为老太监罗虚的死,性情大变。也有人猜,是他善于克制隐藏,从前是不得不伪装得无欲无求,那次不过是露出本性。
到底哪个才是隋祉玉的本来面目,谁也不清楚。
不过如今也不再重要,原本天子就是高高在上,不容人揣度。
顾磐磐听完很是出了会儿神。
其实,她是很能理解的,理解那个内监对于皇帝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幼年到少女这段成长,也是与爷爷相依为命。她如今进京学习课业,想找一户靠得住的夫家,也正是为让爷爷往后不要再为她这般操持辛劳。
她完全不敢想象,若是爷爷离开人世,她会是什么样子。更何况,最亲的人遭到杀害,比起寿终正寝,那种痛苦,应该是更痛得多吧。
“你们也在这里……”
顾磐磐还在出神,突然听到一道秀气的嗓音,是容初嫣的声音。转过头去,见到果然是她。
容初嫣身边还有一道男子身影,身着玄青袍服,伟岸而沉稳,竟是容定濯。
顾磐磐不认识容定濯,还在想这是谁?新来的老师?可是瞧着不大像。这个人一看就是处尊居显,惯于施令的,不是书院的老师。
邢觅莹却是面色一变。
容定濯的目光落在顾磐磐身上,看着那张玉润娇妍的小脸,黑眸轻眯了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