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毒药也能救命,受不住酷刑的时候就咽下去,死了也算解脱。
大家闻言纷纷抬头,静默片刻后,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是半晌都没人出声,毕竟心底都是怕死的,不甘认命,萧凤鸣咽了咽口水,然后颤声道“红花散或可”
萧凤梧缓缓抬眼“肚腹绞痛半盏茶才会断气,你受的住”
受不住。
萧凤鸣不吭声了,他只会救人,不会杀人。
萧老九思索片刻“落雁沙”
萧凤梧想了想,仍是没有落笔“里头的一味白僵虫只有西域才有,指望谁费劲给你配药去八哥么”
周遭窸窸窣窣,讨论的却是怎么死最舒坦,声音传到女牢那边,只听一阵栏杆响动,然后是铁链的哗啦声“祖宗传下来的医术就是让你们这么用的么我们女人都没寻死呢,爷们儿就撑不住了,丢不丢脸真想死就一头碰死在墙上,还分什么药材不药材的,再好的药材用在你们身上也是糟践”
这道女声一起,众兄弟被吓得齐齐一抖,萧凤鸣瑟缩了一下才道“是四姐,都到牢里了怎么还是个老虎性子。”
萧凤梧闭眼,片刻后又睁开,提笔沾墨,一豆灯火微闪晃动,将上头的字清晰映了出来,分明是一线针谱的后半册残缺部分。
萧凤梧声音冷静,却是对着女牢那边说话“旧时南地有一富商,家中美妾受宠,却久无身孕,是以寻得偏方,将玉婴丹中掺益母草,肉苁蓉,白蔹,白僵蚕,白薇,文火煎熬服下,再辅用促黄体汤,月余有孕,此胎能保否”
女牢那边寂静片刻,又窸窸窣窣响起来,片刻后传来了一道声音,像是十一姑娘的,带着些犹豫“此药方太烈,女子孕育婴孩以精血养之,本是不易,再以黄体汤催卵,只怕过犹不及,月还好,再长只怕掏空母体,此胎难保。”
萧凤梧笔下不停,又问“若那美妾以奇珍药材勉强续命,侥幸护至临盆期,却又胎位不正呢”
女牢那边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声,萧四姐思索道“胎位不正,可推宫移位,只是急不得,此法需得三四月的时间,以精油缓揉腹部,寻了有经验的接生嬷嬷将胎位一点点移正,如果已至临盆期,婴孩体大难出,怕是一尸两命。”
许是闲的无聊,见萧凤梧与那边一唱一和的,萧凤鸣没忍住插嘴道“哎哎哎,何必苦缠,用归尾、红花、丹皮、附子、大黄、桃仁、官桂、莪术各五钱,白醋糊为丸,再服下”
萧六哥直接呸了一句“你那是去子留母缺德不缺德”
萧凤鸣梗着脖子道“死两个总比死一个好吧”
萧凤梧没出声,手边已经有了厚厚一摞纸,他搁笔,忽而抬手,掌侧在烛火的照映下泛着光,昏黄的颜色,却偏生看出一股子刺目的白,像是刀刃开锋般锐利。
他像是在问旁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剖腹取子呢”
也不是无例可寻,司马迁史记楚世家中曾记载,吴回生陆终,陆终又生子六人,坼剖而产焉,险虽险,却不妨一试。
萧四姐想来一直听着这边的动静,闻言反问道“那美妾体弱,倘若血崩,该如何是好又或者生产途中,气力耗尽,胎死腹中,又该如何”
萧凤梧仿佛隐有了主意“银针刺孔最、隐白、下髎、承浆、阴郄、脾俞、神门等穴以止血,口含参片续气,服催生汤,剖腹取婴,固本培元汤加鹿茸、野山参、冬虫、天麻、雪莲”
他话未说完,萧二哥就眉头紧皱道“胡闹如此大补之药怎能齐用,这方子过烈了。”
萧凤鸣叹口气,百无聊赖的道“烈就烈吧,都死到临头了,还真有人找他治病不成,那么较真干嘛,要我说,还是省点力气,怎么舒坦怎么过。”
萧凤梧又写完了几张,他将那摞纸叠好,若有所思“重症需得下猛药,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说完踉跄起身,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腿部,走到牢门边,正想唤蒋平安,只听得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抹人影穿过廊道冲了过来。
“十六爷”
来人正是秦明月,他许是突闻消息,跑得脸都白了,双手死死攥着冰凉的铁栏杆,一双狭长的凤眼因为过于惊骇,瞪得圆溜。
萧凤梧甚少见秦明月这般狼狈的模样,秦明月也甚少见萧凤梧如此狼狈的模样,他二人望着,中间隔了一道牢门,竟是相对无言。
蒋平安左右看了看,然后低声道“尽快吧,免得被发现了。”
说完转身离去,听得他脚步声渐远了,萧凤梧这才回神“你怎么来了。”
他踢了踢门边的干草,发现地上一摊湿漉漉的老鼠尿,到底没狠心坐下去,便站着说话。
秦明月见他一身囚服,实比当初萧家散亡还要落魄,牙关咬得死紧,额角隐见了青筋,冷声问他“难道我不该来么”
萧凤梧不回答,看了片刻,然后犹豫着,从栏杆里伸出一只手,擦了擦他脸侧没卸干净的油墨,又用指节蹭了蹭他的脸颊“以后别来了,省得被牵扯。”
秦明月望着他“你觉得我怕么”
萧凤梧闻言,笑了笑“好吧,其实也有事要求你帮忙的。”
他递过去一摞厚厚的纸,墨迹初干“上面一张药方,帮我做十几丸药,带进来,剩下的这些东西,劳烦你进京城一趟,想办法交给怀化将军,让他带给我二叔,他二人颇有交情,想来应该会帮这个忙。”
秦明月接过,看了一眼,指尖不着痕迹攥紧,低声道“是什么药”
“别问,明月,你知道的,我不爱学医,就是觉着伤处脏污恶心,看一眼都不愿,你又让我怎么去受那些酷刑,到时候连个全乎一点的尸首都留不下。”
萧凤梧说着,一边笑一边摇头“身首分离,太吓人了。”
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呢
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呢
老天爷不是在罚萧家,这是在罚他秦明月。
秦明月眼眶微微发红,呼吸逐渐沉重,他闭眼,攥紧了萧凤梧冰凉的手,低声道“别怕,我一定想法子救你出来,就算救不了黄泉路上也不留你一个人,十六爷,我陪着你。”
他看着再怎么冷,再怎么孤僻,其实性子都如当年一般单纯,喜欢一个人,恨不得连心都掏出来,又怎么会吝惜一条命。
萧凤梧望着他“我不值。”
秦明月力道大的险些将他腕骨捏碎,一如既往的偏执“我说值就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