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柳侯不同,阿好性格并不多疑,但她也绝容忍不了别人的恶意隐瞒。
“我父亲官职不高,但他当初是负责协调祭祀之需的。”
子昭在开口时就没想过隐瞒,坦诚相告,“像这样新封的赐国,你们这样传承了几百年的大国当然不会在意,可对于我父亲来说,邑国每年纳贡的人和物占了祭祀中所需的大部分。按照殷的习惯,我很可能子承父职,也要从小学习这些。”
所以这些事对于其他人来说属于“冷门知识”,对他来说只是“耳濡目染”。
这样的回答合情合理,阿好脸上的疑惑少了不少。
毕竟这样的小国,她很怀疑就连殷王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除了专门负责的官员,很难有人一口报出他们的来历。
但也因为如此,越发显得“昭”这个人身上谜点重重。
哪怕他从小学习殷国与其他国家的关系,那也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据他自己说,他九、十岁就离开了王都,在外面已经生活了十年,一个人离开过去生活的环境,甚至有可能以后都回不去了,又为什么要记着那些可能这辈子都用不到的知识
除非,他一直觉得自己还能回到王都,能够用到这些。
而且,祭祀是国之大事,能协调祭祀之需的官员,就算官职不高,地位也绝不会低,否则谁会听他的
殷可是个讲究出身比官职更重要的国家。
眼见着阿好的眸光越来越幽深,子昭心里慌得一批。
既怕刚“讨好”了的情人对他见疑,以后就不再亲密了。又怕聪明过人的她越想越多,直接扒了他的马甲。
这件事站在他这个位置,简直就是两头为难。
要是不提醒吧,这一帮子庞人就跟惊弓之鸟似的,说不定还没出去几天就调头回去了,换个人带队去王都。
到时候,他一个贴身保护王女安全的鸮卫,总不能抛下名义上的“主人”,跟去新的朝贡队伍吧
可要提醒了,这群人精肯定是要起疑的。
别说阿好,换他站在王女的角度,必然也要多想一点。
“你知道我为什么身高异与常人吗除了因为我生来就比寻常婴儿重以外,也有我父亲当年那个官职的缘故。”
阿好越不说话,子昭心里就越不安,脑子里一片空白,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开始胡言乱语。
“我父亲负责分配祭物,祭祀用什么最多牲畜。这些祭祀后的牲畜之肉往往是分而食之的,也因为这个,我小时候就没断过肉食。”
“我本来就比平常孩子长得高壮,还天天都能吃到肉,后来等我再大些,我父亲假公济私,又常让我在祭祀中去当个什么捧豆的童子什么的,能再分一份肉食,吃着吃着,我就变成这样了”
“胡言乱语,说得我们这些个子矮的好像都是没肉吃似的”
阿好果然被他的话带偏了思路,啼笑皆非道,“而且哪有你这样当儿子的,说自己父亲假公济私。”
总算是笑了。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父亲当年对我母亲说的。”
子昭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你父亲和你母亲很恩爱”
阿好怔了下,不由得感慨。
“很恩爱吧。反正我觉得他们和其他夫妻不同。”
子昭想想小时候的时光,眼神中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我以后,也会好好待我的妻子。”
他看着阿好,眼神更温柔了,意有所指地说。
“但你父亲还是娶了新的妻子。”
阿好却不吃他这套。
她虽然喜欢子昭的体贴细致,但并不会因此冲昏头脑。
“那是我母亲早逝。就算我母亲早逝,父亲也过了十年才娶,还是为了”
子昭顿了顿,又说,“况且,也有如柳侯与子亚这样相伴一生的夫妻。”
“那是因为父亚对母柳是附庸的关系,所以才能常伴久远。如果你愿意附庸我,我倒不是不可以考虑考虑。”
阿好笑了,洒脱道,“反正在庞国,夫妻还是情人并没有太多区别,你想要的,无非就是我只有你一个男人罢了。”
“怎么会没有区别”
子昭握住了阿好的手,声音低沉沙哑,“夫妻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关系。”
“两个没有血缘的人,因为彼此的爱慕结合在一起,从此以后,祸福同享,生死同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的一切也都是我的,不分彼此。”
他将阿好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用微刺的胡茬轻轻磨蹭着,语气缱绻,“唯有夫妻,可以主持彼此的祭祀,也将享受共同的香火。”
“从结为夫妻起,无论天上还是地下,他们将铭刻着同样的荣辱,承受同样的命运,而所有的喜乐将是双倍,所有的哀愁却只有一半”
“所以,你们殷人都是用这样的甜言蜜语圈养起女人的吗”
阿好放在子昭脸上的手突然变了变姿势,改为捏起了子昭的脸皮。
“让我看看,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她脸上似笑非笑,手中动作没有半点疼惜。
“嘶这都是实话”
子昭揉了揉自己被掐住的脸皮,眼神委屈。
殷国以“夫妻”为家庭的最基本单位,结为夫妻,本就是祸福同享的契约,说是男人圈养起了女人,女人何尝又不是圈养起了男人
天下这么大,也唯有以庞为首的寥寥几个国家,至今不能理解“夫妻”关系的美好之处。
因为
“我不用和谁结为夫妻,就可享有祭祀与财产,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所有给别人一半”
阿好松开手,不以为然道,“我不必别人与我生死同处,也不需要承受别人的荣辱。我的一切由我得之,就由我失之,不需要别人置喙。”
见阿好对自己的“情话”毫无触动,子昭大为头疼地叹了口气,竟与那些在庞国被抛弃的殷人们有了诡异的共情。
这番话,如果是在殷国,无论是什么女子,都会为之动容,可到了庞国,就变成了“我活得好好的干什么要把东西分你一半”的质疑。
他们两人之间重重阻隔的,何止是身份地位的差异,更是两种价值观的格格不入。
细究起来,两人好像除了上和谐,其他什么地方都不和谐。
想到这里,子昭又是一声长叹
大概是看出了情人此刻的沮丧,阿好好脾气的揉了揉他的脸,甚至还踮起脚吻了吻他的嘴角,安抚他此刻低落的情绪。
又来了。
子昭无力地想。
每次翻脸不认人的时候,就随便来亲几下,仿佛打发自家养的猎狗似的。
这么卑微的事情,他该选择的明明是抽身离开,或是及时行乐,偏偏他却栽了进去。
“罢了罢了。”
子昭放弃了内心那最后一丝期冀,闭上眼,反客为主,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门外原本来奏事的侍卫刚走进门口,一抬眼就看到房中王女和她那个“男宠”正在口对口脸碰脸。
庞人豪爽,她明明见过其他更刺激、更的场面,可此刻还是被眼前这一幕臊得面红耳赤,忙不迭地低头。
仿佛他们不仅仅是亲吻,而是撞上了大战三百回合似的。
阿好也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她轻轻拍了拍子昭的胸口,示意对方可以结束了。
待子昭重新抬起头,她的脸上已经染满了动情后的霞色,眼底也都是氤氲的水光,不必旁人说,她也知道不太适合见人。
“不管怎么说,你的身体还是让我很满意的。”
用手指抹去唇上的湿润,阿好满意地看着一如既往让她解压的子昭,说出了一句能让所有殷人都觉得“渣上天”的言论。
“如果你回到殷以后不如意,可以到我身边来效力”
她即将继承庞国,成为女王,要嫁给谁当妻子,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让别人来给她当“妻子”嘛
“只要你能奉我为主,你说的同享祭祀,荣辱与共”
她看着子昭突然亮起的目光,展颜一笑。
“我也不是不能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