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就会变了天,他们还成为了鱼国人口中被国家抛弃的“牺牲品”。
阿好也不例外,哪怕她向来以自制力惊人闻名,此刻也是靠指甲嵌入掌心的痛觉在维持冷静,眼眶因为强烈的恨意和悲怆红成一片。
“那你们就不该只是烧粮,而是调集全国兵马,想办法灭了我们。”
她咬牙切齿地说。
“实不相瞒,起初国主真起了贪念,但和几位将军商量了一夜后,他最后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王子鳌叹息道,“我鱼国是小国,国中能动的族兵不过千,还并不善战,一来根本就没有靠这些人打赢您的底气,二来,就算我们真的能得到这批贡品,就凭我们这样的国力,最后也只是由人予取予求。”
宝物虽好,也要有福享受。
别说其他国家,谁知道现在庞国那掌权之人如意之后会不会翻脸不认人,随便找个什么借口逼他们将这批贡物还回去
到时候鱼国人伤亡惨重,既为别人铲除了异己,又没得到任何好处,岂不是得不偿失
“算你们脑子还清楚。”
子昭瞟了这个王子一眼,嗤笑着。
收回目光时,他看见了王女紧紧攥着的拳头,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伸出自己的手掌,包住了王女的手,压低了声音说
“别伤了自己,难受就掐我的,我皮糙肉厚,不怕疼。”
阿好果然下意识松了手,但也没依言去掐子昭,而是反手将他的手指一把抓住,捏得死紧,力气大的仿佛要捏碎他的指骨。
王子鳌的目光从两人交握的手上闪过,心里对这个男人与王女关系也有了几分了然。
他们这些有资格接近阿好的属国王子,没有人不曾报着和对方有点什么的遐想,就连他现在这么“老实”,都是存着几分因此能让对方“另眼相看”的心思。
为了掩饰眼中的妒意,王子鳌低下头,继续说道
“到了第二天,土方那条路上传来其他使团被袭击、贡物被洗劫的消息,国中有将领又有了想法,认为趁这个机会搏一把,可以顺势把责任推到袭击这些使团的歹人身上,撇清鱼国的嫌疑”
“我父王却越发害怕。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亲自下令只烧掉你们的粮草,不准伤害你们,绝了其他人的心思。”
“那说起来,我们还要感谢你们的退让”
女羽被气笑了。
“我该感谢你们留我们一条命吗”
“我知道王女此刻肯定将我们恨之入骨,而且此事若不成,肯定要受到你们的报复。但庞国的掌权者便是我鱼国的主人,王女一日没有继承王位,我们一刻就只能听令于人。”
他哀声道,“况且,我鱼国三位王子、数位王女都在庞城为质,国书上拿他们的安危要挟我父王听令,我们又能如何”
自古都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这样的弱国,拿什么去违抗庞这样的大国
“所以,我们才不得已,两害取其轻。”
“杀人夺物是不敢的,违抗来自庞城的命令也是不敢的,只能设法烧了粮草辎重,好向那头复命。”
那么多好油、好酒,原本是用来讨好这位未来庞国国主的珍贵之物,是慰劳他们旅途辛苦的礼物。
他们鱼国为此耗费了不少粮食筹备,多少人因此忍饥挨饿,就连他们这样的王子都几个月不食油腥,此刻却为了庞国的内斗,成了引燃之物,一把火烧了。
王子鳌眼中有着痛惜与不甘,但最后也只能化为一抹无奈。
弱国如祭品,在大国面前,弱小的那方要么摇尾乞怜,要么任人宰割。
当他将所有经过全部说完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远处的田野有高高低低的矮丘,那是庞国的方向,既遥远又似乎触手可及。
在昏暗的夜色中,高低起伏的矮丘好似一片鬼蜮之地,还有极低的云层压了下来。于是那些矮丘的轮廓显得越发荒凉阴森,在昏暗的天边,衬托得模糊难辨,色如死灰。
一如现在王女的面色。
她像是突然变成了一棵亘古不变的古树,凝神伫立在原野里,在这片苍凉的夜色中挺直着她的枝干,带着一种突然被大地束缚后无法动弹的凄凉意味。
如瀑般披散开的卷发,犹如张扬的柳丝,在夜风中摇曳不定。
如此的天空下,如此的原野里,如此黯淡的神色,如果说这些庞人之前还对这位鱼国王子的话将信将疑,现在也从王女突然反常的沉默里本能的感觉到了那个可怖的答案。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的嚎哭。
紧接着,悲怆的情绪仿佛像瘟疫一般传染开来,庞人们的膝盖突然弯折倒向大地,如同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倒,他们热泪不绝,痛不成声。
“母柳”真的走了。
庇护庞人几十年的“母亲”走了。
他们哭的比少女更柔弱,比孩子更慌乱,痛苦的庞人们用双手抓着头发,有些抱着膝盖,将脸躲在膝盖中间,有些则发疯一般,在旷野中高喊着“母柳”的名字。
月亮出来了,照亮了王女的脸,却照不亮她晦暗的眼底。
阿好也想和其他庞人一样,在旷野中悲号呼喊狂奔,在野渡旁投入苍茫的河流里痛哭流涕,然而身上的重担、头顶的阴云都在提醒着她,她的悲伤和仓惶只会让她的敌人更加得意,让她的国人更加仓惶。
她终于失去了人生中最强有力的庇护,也失去了她最大的倚仗,至亲的离去给她带来了巨大的痛苦。
然而她脑中又反复地响起一个声音,提醒她这十几年在母亲身边受到的所有训练,本就是为了这一刻的降临。
那些天不亮就起身的清晨,那些月落鸮啼的深夜,那些累倒在案牍上的日日夜夜,那些无数次被否定而推倒重来的禅精竭虑,都是柳侯一次又一次地残酷地提醒着女儿
我总有一天会死。
而你,将因此为“王”。
阿好开始恨起自己这令人痛恨的“清醒”,可她的理智却比她的情感更快一刻给出了的反应。
“哭什么”
她觉得自己已经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是那个被母柳庇护宠爱的“女好”,躲在她内心的深处,悲伤的啼哭。
“没有人能永生不死。”
而另一半,却任由泪痕从腮边无声划过,眼神里喷出对所有人“软弱”与“不甘”倾泻的怒火。
“我们走的每一步路,最终都是靠自己。”
庞人们渐渐歇住了哭声,泪眼模糊的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绝不屈服,不会被任何人击垮,仿佛喷着火
那是“母柳”的眼神。
“我不知道国内发生了什么,但如果我们现在还不能清醒自己处在一个什么境地,那今天的这些痛苦不会是结束”
正是这样的眼神,引领他们一次次走出困境,也引领他们赢来一次次的胜利。
她看着自己的国人,一字一句。
“而是刚刚开始。”
这一刻,王女好的身影仿佛和那位威严的女王重叠在了一起,在用同样的方式,号令他们警惕共同的敌人。
庞人的眼泪逐渐干涸,他们的神情重新坚毅,他们慢慢挺直起因为痛苦而佝偻的身躯。
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那些无法融入的人,原本应该因为此刻的格格不入而冷眼旁观,可此时此刻,他们却如同庞国那些骤见日出的鸮鸟,因更耀眼的存在而炫目,心甘情愿地选择暂时“失明”。
“告诉我”
同为“目眩”之人,王子鳌还未回过神来,便感觉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抬起了他的下颌。
是王女抽出了身边男人的佩刀,抵住了他的咽喉要害。
“那个以庞王身份发出国书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