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弘德这天起得早,坐在阳台上喝茶,其实还是在酝酿自己的怒意。
虽然在他眼里俞酌平时就干的没一件人事,但连这种重要的事情都不说一声,着实让人生气。
他点开自己的最新版微博,他上年纪了有点老花,字体调到最大,一行字就能占大半个屏幕。
搜索俞酌相关,最近的几个都是恋情相关的内容。
随便点进去一个,里面的粉丝说的话,每一个字他都认识,连在一起就是鬼话连篇。
临渊羡俞昨天doi了我在现场
中间这句英文看起来像个专业术语,俞弘德去百度上搜索了一下,得出的答案是digitaobjectidentifier的缩写,意为数字对象唯一标识符,用在此处让人云里雾里。
俞弘德随手加了一个粉丝群。
他进群第一句就是问“临渊羡俞是什么”。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亲切有礼,他还加了“请问”,以及一个友好的微笑。
找事的管理把他踢出去
俞弘德补救似的补充几句我是新来的,不是很懂。
他又解释了好几遍,其他人看他不像有恶意的样子,便好心地给他解释。
说是解释,其实是在欺负老实人。
哦哦哦,这里有个老实人大家快来欺负他
也不是什么意思,你只要知道这段感情是神仙爱情就够了
跟我念,临渊羡俞doi了我在现场
要加入我们很简单,只要大声喊出这七个字临渊羡俞是真的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俞弘德深深地感受到他与当下年轻人的代沟。
后来群里的人看他是真的不懂,才从头开始给他解释起来,告诉他临渊羡俞是什么,顺便还跟他科普了一下临渊羡俞的神仙爱情的具体事迹。
俞弘德听得不是很懂,但这并不妨碍他明白了一件事俞酌这次,可能真的很认真。
他思考着,给贺川宇打了个电话过去。
“喂老贺,要不你过来一趟,请你喝茶。”
贺川宇一进来就感受到一股“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味道。
往常见面就互损的老朋友突然拿出了他落灰已久的待客之道,还翻出了一罐上好的君山银针,亲手沏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
贺川宇觉得大事不好。这老头多半是干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然后俞弘德这张损人不偿命的嘴今天破天荒的开始讲起了哲学“生命就是这样有他自己的轨迹,有些事情已经发生就没办法改变,做一个讲求缘分的禅者亦未尝不可”
手中的茶汤清香浓郁,入口后回甘,是顶级的君山银针。贺川宇从这茶里品出了一丝讨好,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我从进门就感觉不对了,”贺川宇打断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赶紧说。”
“其实也没什么,”俞弘德在心里不知道第几次骂俞酌,别有深意地对贺川宇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个道理我前几年就悟透了,希望你也能参悟。”
贺川宇“”
贺川宇其实略有耳闻。
他大概知道最近贺临谈了个男朋友,由于贺临初中的时候就出柜了,他倒是没有很惊讶,只跟贺临说有空带来看看。
但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俞酌。
搞对象搞到这里那真的是一种境界。真不愧是贺临啊。
俞弘德正襟危坐,严肃地说“你懂我意思了吧。”
贺川宇沉思着盯着手中这杯茶,难道这不是谢罪茶,而是问罪茶
气氛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
俞弘德心里也很忐忑。
说实话,他没有问过贺川宇对于这种事情的态度,但是贺川宇这种连网都不怎么上的人真的能接受得了
紧接着,贺川宇神情凝重地站了起来。
俞弘德一看,以为是自己刚刚的哲学还是讲得不够到位,或者贺川宇的思想觉悟似乎并没有他这么高。
只见贺川宇步伐稳健带风地走向门口,刚到玄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折了回来,坐回茶几前喝了一口茶,再将茶杯往桌面上重重一搁。
贺川宇走到一半突然明白了,不是俞弘德在兴师问罪,而是俞弘德以为他会兴师问罪。
太好了,这就是个坑人的好机会。
贺川宇装模作样地沉吟几秒,“我记得你这里有一幅字画。”
俞弘德知道他在说什么,大概就是一幅字画,还是俞酌买回来给他的,他特别高兴地在贺川宇面前炫耀了三天,藏在他的书房里,时不时就拿出来摸摸看看,摸完看完还要把它卷好放回原位,生怕空气中有丁点污浊沾染到他的画。
谁能想到没过多久这幅字画就要易主了呢
俞弘德忍着痛从房间里拿出他珍藏的字画,闭上眼睛,艰难地伸出手臂,将字画给贺川宇递了过去。
造孽啊,年轻人的恶业,居然要他一个老一辈的来还。
俞弘德恨不得现在就把俞酌揪过来骂一顿。
“你刚刚说的也有点道理,”贺川宇说,“我现在有点悟了。年轻人的事嘛,我生气也没用”
“你知道就好了。”俞弘德肉痛着说。
贺川宇用力绷住自己表情,防止自己笑出声来,他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还想继续得寸进尺。
“你把那谁给我叫来。”贺川宇不容置疑地说。
“得了吧,你知道了就行了,还想找人麻烦幼不幼稚啊你。”
俞弘德感觉自己茶也沏了,哲学也讲了,字画也送了,年轻一辈的事情他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对贺川宇也不用像刚刚那样客气了,所以这会儿就开始原形毕露了。
贺川宇敏锐地察觉出老朋友的话外之音,“你怕我骂他”
“我怕个屁”俞弘德心说等会儿他就要过来挨骂了,你这老头赶紧滚不然影响发挥。
贺川宇跟他有很多年交情了,说得粗俗点就是俞弘德脱下裤子他就知道这人要放什么屁了,他故意说“那我今天还非骂他不可了”
“轮得到你吗,”俞弘德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滚滚滚,这儿不欢迎你。”
去俞弘德家之前,俞酌还带着贺临出去了一趟。
“老爷子心比较软,”俞酌说,“你随便挑件礼物,在他骂你之前送出去,他就没话说了。”
当然,这招可能只对别人有用。
如果是俞酌,不管送上去什么东西最后都会变成打人工具。
话是这么说,俞弘德心软倒是真的,他每次说不看俞酌搞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其实俞酌参加的每期节目都看了,甚至还帮忙投了票。
就连俞酌的复出,也是他暗中出力授意的。
俞弘德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其实俞酌都知道。
就是这动不动就数落人,动不动就打人的毛病不太好。
为了防止贺临送出去的礼物也变成打人工具,俞酌决定挑个活物。
他们去了花鸟市场,打算买一只适合老大爷平时逗着玩的鸟。
在一家店铺前停下,一位男子走出来,他是这家店的老板。
令人意外的是,尽管俞酌和贺临谨慎地戴了口罩,老板还是轻而易举地认出了他们。
“贵客呀你们是不是那个,俞酌和贺临”老板非常兴奋,手舞足蹈地说,“我老婆是你们的粉丝婉娟快出来”
等他老婆出来的间隙,老板还一直喋喋不休地说“啊说起来我老婆还是妈妈粉,整天对着你们的照片叫崽啊崽”
贺临说了声“谢谢”,俞酌也含笑着道了声谢。
名叫婉娟的女人睡眼惺忪地从里面走出来,睡衣外面随便地套了件外套,一看见来人是谁,瞌睡虫悉数跑走,瞬间清醒。
“啊啊啊崽”婉娟用手捂住嘴,“天啊,我不是在做梦吧能签个名合个影吗”
他们同意了婉娟的要求,婉娟心满意足,拍完照后问“你们要买鸟吗我们家的鸟都挺不错的。”
“可以问问吗”婉娟笑眯眯地问,“你们这是准备干什么呀拿来当儿子养吗”
“送老人。”贺临简洁地回答道。
婉娟了然地点点头,随后又更加震惊地短促地“啊”了一声。
这是要见家长啊
“这只吧,这只挺好,”老板热情地给他们推荐,“这只鹦鹉看着就讨人喜欢,声音也好听。”
“那就这个吧。”
从花鸟市场中出来,俞酌将买回来的鹦鹉安顿好,已经差不多到了要去俞弘德家的点了。
“放心,”俞酌将口罩拉到鼻梁处,神神秘秘地对贺临说,“我想好了万全之策。”
他们来到俞弘德这边,开门的人是俞弘德本人。
贺临礼貌地问了声好。
这并不是俞弘德第一次见贺临。
之前过年吃饭的时候他就见过了,当时他就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感觉出那种一表人才的气质,人长得也挺好看,为了防止俞酌暗自下手,他还用心良苦地坐在了他们俩中间。
谁能想到最后还是成了。
俞弘德心情复杂地看着贺临,眼神就像在感叹“多好的白菜啊”,他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说“好,好。”
然后俞弘德手一伸,把俞酌拉过来没好气地说“你来就来怎么还带个人怕我骂你”
里面有个老的外面有个小的,这简直是双倍的影响发挥
“对,”俞酌慢吞吞地说,“我今天不能挨骂,不然我男朋友会心疼。”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在贺临面前被骂。
俞酌先前不想带贺临过来还有个原因是,万一俞弘德真就不给面子当着贺临的面数落他,那真的很没面子了。
俞弘德切实地被秀到了,这家伙真的不干人事,对着自己亲爷爷也要秀一波恩爱。
没等俞弘德“呸”出声来,俞酌又继续说“其实我挨骂也没什么,主要是我舍不得我男朋友心疼。
说到这里俞弘德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现在也觉得这不是简单骂一骂就可以解决的了。他举起自己的拐杖就想往俞酌屁股上招呼,势必要让他尝尝这祖传的拐杖焖猪肉。
贺临皱了皱眉,抬手想要阻止
“且慢。”俞酌先开的口。
俞弘德听到这句话还以为他是在跟自己说,没想到俞酌只是按下了贺临的手。
然后他看见俞酌对着贺临眨了眨眼睛,还做了个口型,俞弘德没看出来他说的是什么,贺临却明白了他在说“万全之策”这四个字。
贺临手是收回来了,但他总感觉俞酌的“万全之策”可能不太靠谱。
这小子转性了
俞弘德拿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手举在空中不知道是继续往下打还是收回来。
“您还是别打我比较好。”
俞酌理了理衣襟,一本正经地说,“我怀孕了。”
“你还能怀孕”
俞弘德被俞酌这四个字震得头晕眼花,差点没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生怕俞弘德听不懂“怀孕”是什么意思似的,俞酌还补充道“头三个月都比较脆弱,容易流产。”
贺临“”
果不其然,不怎么靠谱。
“这招叫先发制人。”俞酌偏过头跟贺临小声说。
先发制人,先用一个刺激的概念把对方震慑住,让对方忘记本来的意图,顺势构建和谐美妙的交涉环境。
然而被震慑住的不止俞弘德一人,还有身在客厅的贺川宇。
贺川宇早上从俞弘德这里顺走了一幅字画,听闻下午俞酌要过来,就稳稳地坐在了椅子上,再也没挪开过,俞弘德赶也赶不走。
事实上俞酌并没有想到贺川宇也来了,不然他也不会这么乱来。
当然,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贺川宇手一抖,手中的白瓷茶杯在空中翻滚一圈,直直地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说什么”贺川宇恍惚地问。
“开个玩笑,”俞酌尽量不让自己的尴尬看起来太明显,他镇定下来,“我怎么可能怀孕”
贺川宇的出现完全打乱了俞酌的万全之策,原本定好的计谋也没有办法施展了。
贺临看见贺川宇在这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来”贺川宇好容易回过神来,看着贺临说,“那你又过来干什么”
贺川宇突然想到了什么严重的事情,问贺临“你居然先跟着俞酌来找俞弘德而不是带着他来看我”
“你没说你也在。”贺临说。
言下之意是,如果今天贺川宇不在,那他就不会知道贺临也来了。
室内四个人达成了诡异的制衡局面,会见过程居然因此而非常和谐。
“小贺,你拿来的那个是什么”
进门的时候贺临就把鹦鹉放在了桌子上,俞弘德早就注意到了,只是现在才有机会问。
“鹦鹉。”贺临走过去把它拿过来,放到俞弘德面前。
身边一个是俞酌这样叛逆的孙子,一个是趁火打劫的损友,只有贺临还算顺眼,俞弘德现在看鹦鹉都觉得它比人可爱得多。
俞酌看着贺川宇感到有些愧疚,按理来说他应该给贺川宇也备一份礼,但他不知道今天贺川宇也在,故而没有准备。他只能跟贺川宇说,下次再正式登门拜访。
贺川宇倒是笑得很开心,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没关系,没关系,我有这个。”
他扬了扬手上的字画。
俞弘德一看就牙痒,熟悉的心痛感涌上来。
偏偏俞酌还在旁边雪上加霜“稀奇,老爷子今天这么大方”
俞弘德偏头看了看自己的拐杖。
质量挺好的一个拐杖,用力点打人应该打不断吧。
贺川宇附和道“是啊,我也觉得,今天很大方。”
“小贺啊,”俞弘德和蔼地问贺临,“这鸟能说话对吗”
“可以,教三个月就会了。”
俞弘德点点头,从今天开始他就要教这只鸟一句话贺川宇,给我滚。
现在贺临在场他不太方便,等这些人全走了,他就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他的小鹦鹉说话。
贺川宇假装没看到俞弘德的表情,开始转移话题“说来听听,你们谁先追的谁啊”
“我先。”贺临回答得很快,根本没有给俞酌回答问题的时间。
俞酌发现了,对于这类问题,无论是面对粉丝还是面对长辈,贺临总是回答得很快很急切,似乎总是想告诉所有人,一切是从他这里开始的,并非俞酌一个人作用因素。
前几次俞酌因为恋情被人诽谤攻击时,贺临要么是跟俞酌强调“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要么就是跟别人说“是我先喜欢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