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青桐重生了。
少女从噩梦中惊而坐起,一如溺水将死的人破水面而出,弓着腰,脊背绷紧,披头散发,呼吸急促而混乱,双瞳俱是怨恨不甘。
她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细嫩的手掌,翻来覆去好几遍……
回头看去,熟悉的闺房,窗外风光大好,茂林修竹,生机盎然,日光投射,落下一片璀璨而零碎的光华,而竹林之中那一株梧桐木,竟还未有三丈高!
可是就在须臾之前,她惨死于这株高有三十丈的梧桐木下!
刀斧加身,温热的血喷涌而出,浸透了那身雍容华贵的凤冠霞帔,染红了这梧桐木下三尺黄土。
阚青桐疼到了极致,呕着血、渗着汗、咽着气,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过来,一手穿透她心口,掏出了那颗跳动着的心脏。
“唯有诞生灵识之器物,才配得上绿腰。”那人如此说着,仿若自言自语,神色温柔:“我将以这世间难得之七窍玲珑心,生祭冲虚铃,冲虚铃生灵识,再赠与绿腰。”
好疼、好疼、好疼啊……昏昏沉沉之间,阚青桐已然必死无疑了。
阿娘、阿娘呀……
兄长,小弟啊……
你们在哪?
视野恍惚成一片,迷蒙之中她又似乎看到了故人自远方,踏雪而来。
有母亲睥睨天下的高姿态,有兄长摇扇轻笑的温柔,有小弟飞扑而来的怀抱……
你们,来接我了。
桐桐来了,桐桐无能,不能报仇……
阚青桐睁着一双曾被誉为明眸善睐的眼珠子,放大的瞳孔之中,俱是愤懑、怨恨和不甘。
我恨、我恨、我恨!!!
阚青桐断断续续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然后,她又活了过来——
活着回到了三年前,所有的一切都未曾发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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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妹,你今日曾起得这么早……”梅飞白的话甚至没能说完,就见阚青桐骑着马,满面冰霜与他擦身而过。
理也没理他,甚至眉眼宛如载满了风雪,严寒似刀。
一骑轻尘绝迹而去,踏碎了满地梧桐雨。
梅飞白一时之间怔住了,刚刚那个……是小师妹?这是怎么了,为何神情如此不妥?
他竟下意识地心疼了起来,忧心小师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遭遇了什么委屈,竟变得如此。
就在这时,公西永嘉从隔壁屋子里出来,也看到了那已然就快要消失在视野之中的一人一骑。
公西永嘉先是吃惊,继而皱眉:“大师兄,刚刚那个是桐桐?”
“是……她刚从屋子里出来,就骑着白光驹冲了出去。”
“发生了什么事?”公西永嘉关心则乱,闻言神色焦虑,马上追问。
梅飞白虽然也担心不已,但是却依然沉着稳重,缓缓道:“先别急,兴许是小师妹有什么急事……”
“你管她有什么急事,你就这样让她一个人骑着白光驹冲出去了!?”公西永嘉惊怒非常,“桐桐才玄阶二品!万丈山除了这里,何处不是危险之处?算了,你不在乎,我去追!”
天地玄黄乃此方世界灵修者实力的划分,其中天阶最高,黄阶最低,一阶有十品,小师妹阚青桐的修为,如今也才不过是玄阶二品,算不得是什么高手。
若是遇到普通灵修者,自保不成问题,倘若遇到强大的妖族……怕是会凶多吉少。
梅飞白看着这茫茫天色,抿了抿唇,压抑住了心里头的不舒服,颔首道:“那好,永嘉,你去追小师妹,保护好她,我先去师父那里问一下。”
话音未落,公西永嘉已经御剑急速而去,唯余天际一抹疾行而过的霞光。
梅飞白握了握拳,深呼吸了一口气,他们师兄弟二人皆钟情于小师妹,如今,他难道不担心么?
他当然也是想要不管不顾地追上小师妹的,可是身为首席大弟子,他有自己的责任和担当,他不能像二师弟公西永嘉这样肆意。
咬了咬牙,梅飞白还是转身,神色匆匆地赶往师尊清修所在之地,无论如何,首先还是要先禀告师尊的。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小师妹并没有提前告知师尊,就这样私自下山,恐怕回来又是一场难以逃过的惩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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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驹非同凡马,虽未曾诞生出灵智,却也极为通人性,仿佛是知道阚青桐内心的急切一般,它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将公西永嘉远远甩在了后头。
阚青桐抓着缰绳,俯身贴紧了白光驹,忍受着这疾速而行带来的狂风肆虐。
周遭熟悉又陌生的场景飞速向后倒退,很快,她眼前就出现了那于皑皑冰雪之上的恢弘之城。
太阿城。
人族疆域之第一重城,由天下第一女将、天阶一品灵修大能阚九阍镇守。
近了、近了……
那熟悉的城墙越来越紧,巍峨的城墙,恢弘磅礴的气息如此熟悉,甚至每一砖每一瓦她都曾记忆如新,阚青桐几乎要落下泪来。
古人云近乡情更怯,可是这般?一眼仿佛一生,令人痛断肝肠。
曾经的那些过往,历历在目,宛如走马观花一般……
破碎而凌乱的画面,冲击着她的脑海:厮杀,攻城,刀林剑雨,城墙残缺,城破,流血漂橹,尸山血海,哀鸿遍野,万千白骨没于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