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五好牵着骆驼跟在车队后向里走,一切都顺利的不可思议。
如今他脚踏实地,都不敢相信自己是竟踩在坦人太阳宫的大理云石地面上,恍惚的跟做梦一般。
陈哥他们不招牲畜待见是早就有的事情,反正头回出燕京,他的马就离着他们远远的,不好还好,见过世面的牲畜是有胆子的。
谁能想到的事情呢,长途跋涉的行商骆驼会害怕他,如此这般,匆匆自己便来了,一直走到了这里他都不敢相信,这是坦人的太阳宫
我,谢五好,二十六岁,鳏夫一年,出身南派功家,朝廷命官,九思堂四大执令之一,我竟到了仇家的门口了
耳朵边全是异国他乡的语言,谢五好掌握了一些词汇,然而这些词汇连起来他就分辨的慢了几拍。
得亏,这是一个受雇于玛媞尼行商的低等武士,他没有什么朋友,帐篷也是独立的,他只要牵着骆驼,跟着队伍往里走就行了。
马队之间总有距离,一个人出门要操头牲畜的心,大家都十分疲累自顾不暇,便没人搭理他。
负责三头骆驼的低等武士,是这个团队里卑微的不能再卑微的人了。
谢五好胸中想过一百种九死一生,却没想过是这样的。
他们的队伍缓慢的来到太阳宫前,便有不少人从那座宫城里出来迎接,是的,迎接。
谢五好拉着骆驼低着头,他也不怕,甚至心神兴奋的向里走着,很快便又听到一阵笑声。
难以置信,被大梁人认为是恶魔的坦人能发出这样的,那种充满了讨好的,甚至是有些卑微的笑声。
没有人搜查他们的行李,马匹骆驼队,他们就被人带着直入太阳宫下的拱顶通道。
通道很长,铺着巨大的云纹大理石板子,虽从前大梁的各种情报里写满了坦人如何粗鄙,如何野蛮,如何茹毛饮血,然而到这里之后,谢五好能感觉到坦人有属于自己的文化积淀。
比如通道两边石头上刻着的那些鹰,那些跟太阳老爷有关的各色故事,太阳下的子民手舞足蹈,骑马狩猎,骑马杀人,骑马对战,牵着马对太阳匍匐。
当然,谢五好看到这些东西,也给予了足够的鄙视,那些小人雕刻的难看极了,脸扁的就像大烙饼,还,还大多不穿衣服,简直寡廉鲜耻。
走到通道半腰的地方,大笑着的那群坦人围了过来,在谢五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他们便一拥而上牵走了他们的骆驼,还有货物
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一个装满金币的钱袋,又把他带来的简陋行李,帐篷往地上一丢,那群人便哈哈大笑的离开了
离开了难道你们不看看我带来的香料品质如何是不是缺斤短两我们应该有一番来自于敌我双方的智斗,你高高俯视充满怀疑,我淡然自若冷静对付方能脱身,最起码你也得考验一下我,是不是玛媞尼人吧
谢五好手握钱袋真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可手里的钱袋还没握稳当,就有一个玛媞尼老者走到他的面前收走了他的钱袋,又从一个更大的钱袋里给他数了十个银币。
这老头极贱,还举着钱袋放在他耳朵边晃荡,让他听钱响很显然他被捉弄了,周围人都在笑,谢五好就“羞愧”低头。
他摸摸钱
这种银币谢五好在别处见过,那座古老的城邦,银色一枚能换三只肥羊。
老者满面欣慰,伸手拍了拍谢五好的肩膀,说了一大串的乱七八糟话,总而言之是没有听懂。
谢五好用眼角左右看,见别的武士找出钱袋小心翼翼的收起银币,他也赶紧低头收了起来。
收好钱,他便随着队伍茫然的往太阳宫里走,心里有鬼,他的脚步难免飞快起来脱离了队伍,却不想,随着一阵有序的车轮马蹄声传来,他便被人拉住了。
那一瞬间谢五好周身冷汗,便没了头发,他也感觉到它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立了起来。
拉住谢五好的玛媞尼人很激动,甚至他还踢了他几脚,将他拉到一边甩在了城墙上。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在队伍里最华贵的那辆马车,便缓缓进入了太阳宫昂长的过道内。
昨天晚上谢五好就注意这辆车了,它不与商队里任何人扎堆,用大梁话来说它就遗世独立在车队外围,周围围满了穿着全身银甲的武士。
这些是高菲西奥人,他们看不起玛媞尼人的。
有穿白色长裙的侍女在篝火边烹饪烧水,再用金盘捧着送到车里。
那马车很奇怪的,由六匹脑袋上顶鸡毛的纯黑骏马拉着,车厢就像个小房子,房子的部件由纯铜打造,却被伺候马车的车夫擦出金子璀璨色泽来。
它在第一抹阳光照耀大地的时候行动,玛媞尼人就如跟屁虫儿一般,远远的跟在它的身后,一直到太阳宫拱顶大门前,它才放慢节奏停了下来让玛媞尼人先进去。
一群光着脚的奴隶推着一大卷地毯向拱顶口子推进。
玛媞尼人贴墙艰难的站着,生怕自己玷污了地毯,谢五好心思转动,很快明白,这是不让自己走贵人要走的地面呢。
啊,老子也是堂堂朝廷命官啊。
他挨了打,有人发出窃笑,却是没有什么恶意,如故乡几个老大爷在巷子口看到一群傻小子狂欢,便指着那些傻小子说,哎呀,我们那会比他们还要傻呢。
地毯终于铺好,更多的坦人从里面迎接出来,谢五好又被人拉了一下,他便看到玛媞尼人齐齐上身微微弯曲,单手抚胸,对那马车做出臣服的样子。
他以为那是商队的头领,然而好像不是啊是贡济坦王么
这一瞬谢五好心跳如雷,鼻翼便闻到了一阵浓烈的徘徊花的香气。
他微微抬头,却看到一双刻着繁琐琢花的小牛皮靴,女人
那皮靴踩坦人的背部下车,谢五好便看到了此生冤孽的一双脚。
是的,他根本不敢抬头去观察,万一那点做的不对,被人拖下去咔嚓了,便前功尽弃了。
所以他没有看到那飞扬骄傲的女人,她金发碧眼,身材高大,肌肤如雪,最吸引人却是她的一身凌厉风骨,就着实有些老巨的味儿,对了,这位还是个天然卷儿。
后来很多年里,谢五好都喊她,羊毛卷儿。
女人下了车,就如帝王般的四处看了一圈,看到迎接过来的坦人,便满面不屑的一声轻哼,说出一长串极有韵律的话,她的嗓子很中性,露着足够的威严,震慑力十足,反正谢五好也不懂。
坦人似乎是慌张的,他们深躬着碎步过来,膀大腰圆的身躯佝偻的犹如后宅受气的小丫头。
他们来至近前,想半蹲着抚摸了她的鞋面,女人语气更加不耐烦,拿着一根镶嵌了绿松宝石的马鞭倒转阻止,竟是鞋面都不想给人摸。
坦人更慌,半趴在地上预备亲吻这女人的鞋面,脑袋没有接触到人家的靴子,便美美的抽了一鞭子,却也不敢反抗辩解。
被抽的那坦人穿着奢华的袍服,脖子上挂着繁琐的宝石珠串子,熟悉坦人规矩的谢五好能他手上巨大的戒指分辨出,他左右手戴了五个戒指,代表他麾下拥有五个部落。
然而这样的人想亲一个女人的鞋面,却被抽了。
不等谢五好震惊完,这女人便说了很严重的话,这话看样子是吓人的,他周围的玛媞尼人也很惊慌,甚至开始发抖。
那女人发脾气,坦人道歉赔罪,最后她便袍子一甩,怒火滔天的往里走。谢五好没看到,这位她还穿着男人的长裤。
等到那群人都走完了,毯子再次被卷起,谢五好便看到那女人带来的银甲武士收了玛媞尼老人一整箱金币,双方皆大欢喜,互相拥抱,亲,亲脸。
不管看多少次这种异邦礼节,谢五好都觉着自己满脑袋焦黑
再然后该散伙般,玛媞尼老者简单的吩咐了一些话。这次大概是听懂了,后天这个时候来城门口集合离开
玛媞尼人便一哄而散。
被丢下的谢五好便背着一卷破帐篷,提着一杆锈迹斑斑的铁枪,茫然的随着那些穿着简陋敷面甲的玛媞尼武士往太阳宫里走。
哦,已经不能说他们是武士了,这就是一群假装自己是武士的玛媞尼苦力,他们的武器甚至没有杀过一只不会飞的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