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胜刚沐浴完回到自己的屋子,便看到桌子上放了两个大托盘,还有一个他一看便十分熟悉的大包袱。
包袱一准儿是媳妇儿送来的,可是这刺眼的珠光宝气的东西,看便不是家里送来的。
这是一水儿的配饰。像是金镶宝石玉珊瑚阔腰带,麒麟彩玉阔腰带,金镶珠宝玳瑁拼花腰带,缂丝六色香袋,云锦六色香袋,镶珊瑚珠宝火镰,金镶绦带,各色玉质的带勾,佩玉
陈大胜拿着干布擦脖子,一脚踩着台阶就对外喊了一声“万春阳”
他喊完,便从院子的小旮旯,嬉皮笑脸的走出个三十多岁,瘦若竹竿的太监来。
这是先生给安排的人,只要在宫内,自己便归他伺候着。
万春阳颠颠的跑过来,讪笑着对陈大胜说“小祖宗,皇爷的口谕您知道了吧”
陈大胜瞥他一眼转身进屋子,对桌子上两盘东西再不多看一眼,反倒满面蜜意的拎起家里送的包袱打开,一件一件把属于自己的新衣裳取出来,爱惜的来回看。
这针线一看便不是媳妇儿的,可是他也满足,媳妇被他连累的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上,这京里的太太奶奶什么日子,他媳妇什么日子
这可是从内到外整整四套换洗呢,他脚汗多,家里就送了十双薄袜这多贴心啊。
家里送来的东西陈大胜都爱惜的很,上差伴君他便穿尚服局做的那些,可是跟先生在一起的时候,他俩都穿家里的东西,一般埋汰地方也都不爱去。
万春阳夸张的指指桌子上的托盘,对陈大胜又是一阵笑。
陈大胜不想理他,就烦躁的摆摆手让他赶紧拿开。
桌面上是什么他如今认识的,平时前后宫行走,就经常能遇到宗亲家的子弟,还有外戚萧家的,曹家的,冯家的,刘家的,岳家的子弟,更有皇子们与自己的陪读,这些人身上穿的,脚下蹬的,手里拿的,眼睛里看的都就都是这些东西。
在某个圈子里,也只是家常,不算做稀罕物。
上月郑阿蛮在自己面前转了一圈,让他猜不足巴掌大的小褡裢上锈了多少朵牡丹花,用了多少样儿的针法
陈大胜随意敷衍了几句,他便得意的说出答案走了,恩那个小褡裢秀了六十六朵牡丹,用了三十三种针法,五个绣娘一月啥事儿没做,就给这小爷绣了个五百钱都放不下的小包包
可没多久,宫里宫外宗亲公子身上便都有了各色精巧的褡裢,接着全燕京乃至举国上下的年轻公子,身上必要有个精巧褡裢才算撑头。
独郑阿蛮很生气,这几日他都不带褡裢了,他挂金线,银丝编的小香囊,还每天都换香丸儿,并不跟旁人分享香方,这次便没人能仿出来了,他就很得意,每天都让他看得起的人闻闻猜猜
总而言之那些人活的比打仗还累,感觉他们就像是在打仗,打自己不是很明白,又好像是明白的一种脸面帐恩就很傻。
陈大胜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他现在有人照顾着饭食,想吃多少随他吃,还能点菜,顿顿有肉,身上里外都是新的,他再不敢多求,仿佛多求一点都会遭遇阿奶说的各种报应,被从天而降的恶龙抓走,被各色花样的雷劈的粉身碎骨
他现在除却先生,最佩服就是自己媳妇儿,一切都如她所料,虽然常常接到皇爷,太后,各宫娘娘们的赏赐,他想穿什么自有尚服局给他置办,然而这场来自公子们的战斗,他就始终置身事外,活的一点儿都不累,也没有任何人敢于挑拣他分毫的不是。
他就是个穿布衣的
他的先生被他影响着,也成了穿布衣的,长刀所的七把老刀走出去干干净净,老老实实,为人端正,办差认真。他们谁也不会巴结,更谁也不会小瞧,就都凭着本心做事儿,凭着真本事端自己的碗,时间久了便是文官都是喜欢他们的,从无有一人敢小瞧。
先生说的好,如此就合适的很,没有德行的人便是把身上挂成玉树,该看不起你的照样看不起你。
把陈大胜换下来的旧衣拿去给小太监清洗,万春阳又笑眯眯的进来劝说道“哎呦小祖宗,您就看看呗好歹挑喜欢的挂一件,这不是都听说了,明儿你要去护国寺呢那去的都是什么人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多了去了咱们娘娘们不心疼您么,这都是小玩意儿,说是如今燕京新时兴的款式,您就带着玩儿呗,不喜欢赏人都可以的,她们喜欢给,您受着就是。”
他走过来,半跪着把陈大胜的软鞋脱下来,又拿起一边的布巾给他擦脚陈大胜木着脸由他伺候,这从不习惯到必须习惯都得有个过程,折腾了三月,知道自己确实也反抗不得了,陈大胜便开始默默忍耐起来。
他有时候很委屈的,媳妇儿都没仔细看过这双脚呢。
看万春阳不拿走东西,陈大胜就知道他的意思了,肯定又是先生逼着自己习惯这些东西呢。
他很无奈的问到“这都是谁给的”
要是太后,大娘娘,几位大宫娘娘便不会这样随意放着,是要谢恩的。
随便放的便都是小宫的娘娘,用先生的话说,她们确无所求,给东西只是想买个安生做给上面几位看的罢了。
可是人家既然给了,你就得记住人家叫什么,也不必做什么事情照顾人家,你也照顾不了,可好歹你得知道人家是谁。
现在到底与从前不同了,他是郑太后经常挂在嘴边的外孙子,又是佘大伴的哎儿子学生有时候陈大胜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接过万春阳捧来的漱口水,陈大胜边漱口边听着名单子,不能说话就点头表示知道了。
万春阳一边伺候一边心里笑,自己家这位小祖宗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燕京有多么出名,那皇爷心里稀罕的人多了去了,像是孟鼎臣,常老伯爷,李太师可这些人,统统没有陈经历出名。
年初顺妃长兄被封了爵位,就给他下了帖子请他上门吃酒,这小祖宗轻易不爱受情,是谁家都不爱去。他平时下差就跟老祖宗读书,跟老祖宗种菜,跟老祖宗修复古籍整日子闷着,人家也是有滋有味,每天儿笑眯眯的。
就连老太后都说,见这孩子周身都轻松,他是个简单又通透的好孩子。
后来还是皇爷说了句,又不是外人,就去随便玩玩,整日子家里闷着都起毛儿了。
如此,他才去的。
好么人是去了,不能空手失礼,人家也随了贺礼了,红纸包着的大钱儿五百
这一下便彻底出名了
好歹是佘大伴的养老儿子,皇爷挂在心里的臣子,五百钱便五百钱吧,人到了比什么都强不是。
可是没几天曹家请客,皇爷又让去,这位便直言拒绝了,明说走不起礼,俸银都交家了,媳妇这月就给了五百钱零用,以后每月就只能去一家。
从此这位的名声,算是彻底盖过在屋顶挨媳妇打的常老伯爷了。
他生的好,宫里就没有娘娘不稀罕的,也都是当自己家孩子疼的,老太后一听就恼了,把他喊到后面问,是不是被媳妇欺负了
这位小祖宗倒好,满嘴他媳妇全大梁第一好不说,人家还给老太后算了一笔账,我赚多少,家里有多少,以后要几个孩子,一个孩子开销多少说完很认真的解释,他媳妇儿很为难,养孩子很费钱,现在要早做打算,他是预备最少要八个崽子的。
那认真的呦,就把老太后跟一众娘娘笑疯了都,不过她们笑完就更稀罕他了,都说他是大梁第一好的男人,还是最会疼媳妇那种,搞的皇爷醋巴巴的,那段时日没少往后宫赏赐东西,才把天下第一的名声抢回来。
搞不懂为什么娘娘们会这样夸奖,总而言之,自那之后陈经历便打开了宫中受赏之门,凭着哪个娘娘弄到点好东西,都会贴补他,就当成自己家孩子贴补。
没办法,他穷啊,人家要养八个。
第二日一大早,陈大胜早起,就自己收拾床榻,按照习惯,他还捎带打扫了院子,再带着弟兄,提着腰刀按照基础刀法的套路,一起走了几十遍。
等到都是满头大汗,就各自回去换洗,精精神神的都换上了家里送来的品蓝色夏衫。
临出门的时候,万春阳好说歹说,这位爷才顺手从托盘里,抓了一条金镶宝石玉珊瑚阔腰带随手塞袖子里,算作是用了。
没法,万春阳只得等他走了,便带着人,端着两个托盘去给老祖宗交账。
陈大胜不懂宫里的花套,可他有个好办法,就是我不懂我交给懂得的处理,就全部上缴他先生。
他得的东西多了,却从不敢往家拿,实实在在被那只羊弄怕了,怕倾家荡产便只能给先生寄存着。
佘伴伴今日也穿了素服,不提背后的立场,玄山大师德行确实称的上名僧,如此为尊重他也要穿七日素服,以示尊重。
佘伴伴起的迟,万春阳到了他才用早膳,吃的是他儿媳妇孝敬的面粉制的小菜包子,那包子不大,一口就能吃完的,偏他享用的认真,要细嚼慢咽充分感受滋味,口才吃完。
吃的高兴了,偶尔抬头看到万春阳,又看他端来的两大托盘东西,佘伴伴便问“谁家给的”
这时候的万春阳是不敢嬉皮笑脸的,他一脸肃然的躬身回话道“回老祖宗,那几个缂丝香包,是叶贵人赏的,东西是她娘家上月从琢兴州走的水路送进来的,往宫里一共献了十二箱东西,这香包便是一起来的,都是挑上好的给小祖宗送过去的。”
边上有人拿过一个小托盘,挑出六个香包摆好,送到佘伴伴面前给他看。
万春阳就继续在下面汇报道“里面的香料小的找太医院周院判逐个验看过了,就是一般的小苍兰,月桃,白芷等香料制成的香丸可新缂丝却是少见,是个稀罕物,像是这样的东西,燕京的老铺子一个要卖到七十贯。”
佘伴伴端起碗,认真喝了汤,漱了口之后才用手指挨个点着这几个香包道“叶家,也就是这点出息了,笨的提都提不起来偏她喜欢冒这种尖儿,你见过宫内随便用外香的么”
万春阳点头附和道“是,如今娘娘们也只用尚食局司药上的材料制香呢。”
佘伴伴自然是心疼自己儿子的,他用眼睛一扫那些玩意儿就知道了价值,于是轻微点头道“给你们小爷儿上了账去嗨私房体己都存到我这儿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老祖宗语气露着一股子炫耀劲儿,万春阳就凑趣儿“那是,小爷也没爹没娘了,就剩个您心疼他,那家里的老太太年纪大了,小奶奶也忙的很,不依靠您依靠谁去小爷是看都不看,直接就让小的给您端来了。”
佘伴伴一脸无奈的摇头道“还是小呢,来往交际都不懂,还得教着”他又扫了一眼这些破烂玩意儿便说“哼,都欺负我胜儿不识货呢。”
万春阳把东西交给接账的太监,步步跟随着佘伴伴道“要不是您逼迫着,就是金山银山丢在地上,小爷未必会低头看一眼,不过也有意思,这不是临走么,小的就说,出门子呢,小爷好歹佩一样儿,人就没回头的随手一抓,好么,这一堆就两样东西能看,人家就抓了个最好的。”
佘伴伴对自己学生儿子的一切都好奇,闻言就住步回头问“哦他抓了个什么物件”
万春阳轻笑“一条价值三百贯的金镶宝石玉珊瑚阔腰带,舒兰殿的郭贵人给的,小爷那是天生的富贵手呢。”
佘伴伴闻言一笑,便开玩笑说“什么天生富贵手,天生砍人的手还差不多,你是没见过他在战场的时候呢舒兰殿那边”
他又停下来左右看,问了一句“舒兰殿有啥”
有人很快过来笑眯眯的凑趣道“不是什么好地方,也就一点葱兰被照顾的不错,现下正开着呢。”
佘伴伴闻言点点头,转身便往皇爷那边溜达,见了皇爷便说“哎呀,听说舒兰殿的葱兰开的可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