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沉,夕阳最后一丝余光没入大地。药师谷陷入幽静的秋夜。
白玉柱上终年捆绑的龙筋,在夜色中发出莹莹红光。学徒们点起灯笼,看顾饲养的灵兽。
除了这里的主人厉三,没人知道,讲习会上,入魔之事闹的沸沸扬扬的坠月仙尊,今日就留宿谷中。
路听琴再三推拒了师兄的各式关怀,关紧门,深深吐出一口气。看着屋内的正常的摆设、铺在舒适床榻上的被褥、温暖照明的灯烛,几乎要掉下眼泪。
终于终于能睡个正常觉了
他走到靠墙的铜镜前,卸下自己头上随意扎起的束发,青丝如瀑滑落。
路听琴怔在原地,指尖犹疑地前探,摸上镜子映出的脸。
一张与他七分相似,但肤质更白、气质不同、眉眼更精致,像开了层谪仙滤镜的脸。
一双偏浅色的瞳孔冷若千年冰雪,眉宇间蕴着道不明的阴郁,唇色浅淡,唇角自然抿起。
他收回手。发现捏住自己的脸颊,这张脸就是画中仙人入凡世,多了一丝真实的人气。眨眨眼,本是呆愣的动作,换作这张脸来做,便是心有千千结未解,欲语还休。
路听琴抓来一块枕头,挡在镜子前。
怪不得开个全体讲习大会,嵇鹤先一个障眼法,把这张脸给遮住了。放在前世,这张脸就是自带聚光灯,谁看都心神浮动。
夜色静谧,烛火摇曳。他解散了发丝的束缚,感到微微困意。
厉三多次强调不能动用灵力,特地在洗浴的隔间备好了热水、换洗衣物。路听琴没有费心再去琢磨怎么用净身决,简单泡了下澡,入睡。
药师谷的被褥,带着烤过的温暖气息。他在之前连番的折腾下,心神俱疲,很快陷入梦境。
这一次路听琴睡得很熟。
没有惹得人心里怅然的小鸟,快乐地绕着圈。没有衣衫褴褛的小可怜,干着杂役的活被混混们欺辱。没有任何关于龙崽子徒弟小时候的影像回忆。
他的梦里,出现了一个成年人。
一个如清风冷月,山崖孤松,立在那里,就另四周压力剧增的成年人。
路听琴“”
不用担心啊,我的睡眠很充足。他这么想着,疲惫地站在梦境中,感觉眼底的黑眼圈更深了些。
梦中人哼了一声,走近,脸庞上轻笼的薄雾散开。
路听琴一瞬间忘了呼吸。
这是一张他刚才,在镜子里看过的脸。
仙气愈弱,戾气更深,纤长的睫毛微微遮住眼眸,神情阴翳。整个人笼着一层微弱的黑色雾气。
“愚蠢。”梦中人轻声斥道。
他们相视而立,四周是一片空茫的白色空间。路听琴低头,梦中人的胸膛处,插着一柄染血的剑。
路听琴胸口一窒,手揪住衣襟。他感到一股不属于他的情绪,骤然在白茫茫的空间中回荡,激荡在他的胸口。
仿佛有魂灵在哀叫,在嘶喊,在不甘,在质问。他艰难抬头,见梦中人握住胸膛的剑,用力一拔。无数黑暗与血光,在梦中人烧灼成焦状的心口处涌现。
梦中人面色清冷,依然如山之巅、月之仙,皮肤却龟纹般道道皲裂,渗出血来。惨不忍睹的身躯浮到空中,四肢不正常的摇晃,显然骨节已断。
路听琴艰难开口道“你是坠月仙尊。”
而且是原著中,经过种种磨难,被彻底偏执、黑化的男主报复后的样子。这是预兆的梦吗,说明不论怎样,自己都会迎来这样的结局
坠月仙尊的眼睫覆盖上一层白霜,视线空洞、没有聚焦地对准路听琴的方向。
“我已是一缕无名游魂,即将转世,现在的路听琴是你。这不是梦,是我的歉意。”
像是应和他的话,尸山血海般令人窒息的情绪散去了,白茫茫无垠的空间,显出一株苍郁的桂花树。
清风拂过,满树的桂花打着旋,点点如星子般散落,在梦里萦绕着秋日的香气。
坠月仙尊一袭白衣,披发、赤脚,盘坐桂花树上,抬起手,接到一片落花。
“在你尚未经历的未来,我已经历的过去,无上尊统御四海,破开屏障,天地异变,迎来末世。天道选大机缘者,即我,重活一世,引其走入正途我不愿。再活一遭,无非重蹈覆辙,何必。我化作游魂,重新转世。作为替代,天道召来了你。”
坠月仙尊轻飘飘落下树,捧着满掌心的花瓣,一步一步,走到路听琴身前。
“天行有道,诸天世界,森罗万象。无数人情故事,以梦或灵光,流转到无数世界,化作话本。你在彼世可能听说过我,我为故事中人,也真实活过。”
他将花瓣放到路听琴的掌心,神情中的阴郁稍稍淡化,露出一点微弱的笑容。
“路听琴,我向你致歉,也向你致谢。你是彼世的我,我是此世的你。我们本质为一,境遇不同。请你原谅,我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