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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你是刺槐我是暮夏(04)(2 / 2)

白杨少年 明开夜合 4784 字 2020-04-07

五月的一个周五,李宽在陆明潼家打游戏。

最近针对未成年网吧上网的查处力度收紧了,李宽表哥也不敢顶风作案,再给他们开这个后门。

李宽长吁短叹了好一阵,陆明潼从许萼华留给他的卡里拿出一部分,置办了一台台式机。此后,李宽便没少来他家里厮混。

他倒不单是为了打游戏,更是为了跟他那个心心念念的世交小姐姐一起打游戏。这学期开始,他破天荒地啃起了老大难的语文和英语,就为了能跟小姐姐做校友。

李宽边打游戏边跟人语音,陆明潼懒听他那些腻歪话,戴着耳机在一旁玩掌机游戏。

晚上九点多,陆明潼摘了耳机,喊李宽一起出去吃饭。

他俩吃的方面都不拘,沿街找了个小餐馆,点两个炒菜。

李宽讲今天下午跟小姐姐连麦打游戏的趣事,陆明潼似听非听的。

李宽不满了,“你再这样,以后你有什么事,我也不会听你说了啊。”

陆明潼:“我听着呢,你说,幸好你俩跑得快,不然差点被‘守尸’。”

李宽见他真的在听,便继续讲,说到兴致勃勃处,陆明潼却忽然站了起来,“你等等,我一会儿就回来。”

话撂下,他朝着餐馆外匆匆走了。

李宽好奇往外张望,顺着陆明潼所去的方向看去,路边站着一个穿白t恤、牛仔热裤的女生。虽看不见正面,可那双腿,又细又笔直,绝了!

李宽情不自禁地“嚯”了一声。

紧接,他看见陆明潼站在那女生身后,隔一段距离,有些踌躇。

过去了好几分钟,直到路边来辆空出租车,女生要上,却被一中年男的抢了先。

这时候,陆明潼走了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或是压根什么也没说,直接钻进后座,把那男的一把扯了出来。

女生上了车,陆明潼也跟着上了车。

李宽:“……”

他是不是忘了这里还坐着一个人呢!

而且,他家钥匙……

李宽掏出手机急呼,没等他开口,电话那端陆明潼直接不由分说道:“我有点事,你吃过饭就回去吧,饭钱我到时候给你。”

听听这宛如打发下堂妻的语气!

沈渔惶惶神色,听见手机振动,第一反应是去看自己手里。

陆明潼接起,她才意识过来,不是自己的。

因周六要去一趟学校,今天下课之后,沈渔没如往常一样去爷爷那里。晚上在家写必修课的平时作业时,来了一个电话。

爷爷的邻居打来,说晚上沈爷爷在他那儿下象棋,起身的时候突然晕倒了,现在已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

饶是她已经离开父母独自生活了一年多,遇到这种事情还是六神无主。

出租车车窗大敞,夜风吹凉她后背的冷汗,人跟着打个寒噤。

直到旁边陆明潼递一句话来:“……发生什么事了?”

一时间所有懊糟情绪都涌上来,她仿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怎么陆明潼也上了车,疾言厉色地吼了一声:“你给我滚下去!”

她这嚣张没撑过一回合,说最后一字时已带哭腔了;立即抬手挡住了脸,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片刻,她感觉,陆明潼朝她这边侧了侧身,一包纸巾递了过来。

她不接,他就拆开包装,抽出一张,掰开了她握手机的那只手,硬塞进去。

她拿纸巾蒙住脸,声嘶力竭地哭足了几分钟,而后便强迫自己收了声。

这时候爷爷只有她可依靠了,她还得留着清醒和理智,等爷爷邻居家来电话。

从这儿到医院,出租车要开四十分钟。

引擎轰鸣,风声呼呼,间或司机鸣喇叭,都是有声的,她却觉行驶在一种绝对的寂静中。

突然,手机在她手里跳起来,她吓一跳,着急去接,却让手机直接滑落下去。

伸臂去摸,越急越摸不着。

头顶阅读灯一下亮起,陆明潼弯下腰,在靠近她脚边的地方,拾起了手机,递给她。

她来不及说什么,赶紧接听,电话那头告诉她,已经出急救室了,问题不大,医生说观察两天,明早做些检查,倘没有其他问题,即能出院。让她慢慢的来,别急。

沈渔哽咽声音千恩万谢。

到医院,邻居大叔与沈渔做个交接,说出门时都忘了给门落锁,这时候都不知道是不是给贼搬空了,得马上回去看看,不然,是要留待沈爷爷送去病房了他再走的。

沈渔道谢又道歉,神色凄凄惶惶。

邻居大叔与沈渔是相熟的,对沈家的事情也略知一二,知道这小姑娘二十岁不到,六魂无主属实正常,安慰了两句,让她若有什么搞不定的,给他打电话。

沈爷爷给移去病房以后,护士过来,上一系列的检测设备。

人没醒,沈渔不敢离开。

陆明潼在病房门口站立片刻,转身出去买东西。

他知道晚上沈渔是要陪在这儿的,劝都劝不动的那种。

医院附近的超市关得晚,提供住院所需的一条龙物资,他买了面盆、毛巾、牙膏牙刷、拖鞋、纯净水……等一切有可能用得着的东西。

回到病房,放下袋子的时候,沈渔看了一眼,难得的,一句歹话也未曾说。

她坐在床边凳子上,陆明潼站在窗户边。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沈渔知道这件事,她得知会一声沈继卿,不管他们父女已经有多长时间没讲过话了。

这个电话,沈渔去了走廊的尽头打,她怕自己捺不住火气。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听见沈继卿的声音那一刻,她就没法好好说话了,两句便情绪上头:“如果爷爷今天出了什么好歹,我会恨你一辈子!”她都忘了,之前,已经说过这句话了。

沈继卿声音苦涩:“我马上找个车回来,小渔,先难为你帮忙照顾着爷爷。”

又过去半小时,沈爷爷醒来。

他气虚体弱的,却朝着沈渔伸出手,攥住了她的手,才气若游丝地先同她道歉,他知道自己这个孙女儿,从前是叫父母捧在掌心里长大的,没经过什么事,这一回肯定被吓坏了。

“我才不吃您这套!”沈渔咬着嘴唇控制泪意,“您明知自己有高血压,平常不注意,东西乱吃,还抽烟。我回去就把您的烟杆撅了!”

沈爷爷是修手表的,年轻时候靠这门手艺养活了全家。如今,那爿修表的铺子还没关,虽然平常三五天才等得到一个人上门,他也不在乎,每天总要抽空过去坐坐。他从收破烂的那里回收些旧表回来,修好,拧拧发条上上油,摆在玻璃橱窗里,宝贝得紧。

他对物质看也淡,一件汗衫穿上三四年也不肯扔,说是磨出了绒边,穿着比那些新的更舒服。

唯独,他喜欢抽烟袋,专从老家的朋友那里弄来自种的烟叶,自己捣成烟丝,饭后小憩之前,总要抽上一袋。

医生叮嘱过好多次得戒烟,他应承得好好的,转头就我行我素,还振振有词说,他就这么一个爱好了,要不让他抽,不如叫他死了算。

沈爷爷是瞧不得沈渔哭的,看她涨红一张脸,难过又委屈,知道自己这个爱好,这回是真保不住了,便笑说:“我答应小鱼儿,以后不抽了。”

陆明潼帮着喊来了护士,护士说医生已经安排好了明天的检查,晚上护士站一直有人,有事按铃即可。

时间也是不早,陆明潼便准备走了。

他掩上门,听见沈渔的脚步声跟出来。

走廊顶上的冷色灯光,照在她脸上,面颊是失了血色的白。

这样面对面的站着,第一次让陆明潼清晰感知,自己已经高过她一个头了。

从前怎么没有发现,她因为没精神耷拉下去的肩头这样柔弱,而露在袖子外的手臂又这样清瘦。是因为他不知不觉长大了吗?

沈渔摸了一下鼻子,纠结都写在神色与动作之间了。

陆明潼的本意并不是要从她这里捞一句“谢谢”,不过一切出于本能罢了。

所以,他不等沈渔走完这段纠结的心路历程,径直转身走了。

沈渔:“……”

往走廊里看一眼,挺拔身影,行走如风,很快就转个弯消失。

晚上,沈渔洗把脸,就歇在病房里。

病房三人间,有提供休息的折叠椅,白天折起来是椅子,晚上放下去是一张单人床,很窄,翻个身就要掉下去。柜子里也有毛毯,但不知道多少家属盖过的,一股垢腻的臭味。

沈渔不想盖这毛毯,想起来陆明潼买的那袋东西里有张浴巾,找出来,搭在背上,将就睡了。

凌晨两点多,沈继卿到了。

他借了车自驾过来的,一路急赶,满身的汗。

夜里病房里都熄了大灯,其他床的都睡了,他怕将人吵醒,便低声叫沈渔回去休息,他来陪床。

沈渔不愿,压低声音与他争辩了几句,倒是吵醒了爷爷。

沈渔歉疚得很,跟爷爷道歉,爷爷却催她:“小鱼儿听话,回去休息,叫你爸陪着,这是他该做的。”

次日早上八点,沈渔赶去医院,提着保温桶,和沈爷爷的换洗衣服。

在医院门口,却与陆明潼撞上。

他手里提着早餐,似乎是稀饭、花卷和茶叶蛋。

他看见了沈渔手里的东西,意识到,该是沈继卿回来了,不然她不敢离开的。

由是,他也就没必要上去了。

转身要走,沈渔却喊一声:“喂。”

陆明潼往她脸上看,她看他,再看他手里提的早餐,与昨晚一模一样的纠结神色。

他等了等,她还是一句话也没说,他便对她说:“赶紧上去吧。”

这事情又过去一周,陆明潼才又在清水街碰见沈渔。

李宽在他家打游戏,他出来买点水果。

沈渔原本是在旁边的超市里买东西,看见他了,挨挨蹭蹭地走了过来。

两个人并排地站在水果摊前,陆明潼看她一眼,觉得她似乎瘦了些。转而低头继续挑拣着葡萄,“你爷爷没事了?”

“没事了。”

“那就好。”

陆明潼将一袋葡萄递给摊主过称,他知道旁边沈渔还没走,却没主动递话梢。

付了账,接过找零。

他将葡萄拎在手里,示意自己要走的时候,沈渔忽地摘下了眼镜,揉了一下眼,片刻,才抬起头来,看着他说:“谢谢。”

陆明潼怔了一下。

倒不为这句话,虽然这句话也叫他觉得意外了。

因沈渔摘下眼镜的样子,实在叫他觉得有些陌生。其实,她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大,眼波清澈,只因近视而稍有些无神。

水果摊子上的一盏灯,落下澄黄的灯光,被她长睫毛一眨一眨地裁开。在她垂眸的瞬间,他甚至能瞧见她白皙眼皮上隐隐透出的,青蓝色的血管。

而她的左眼眼角,有一粒细微的痣,长得那么恰如其分,像一滴还未晕开的泪。

“……嗯。”陆明潼略微恍惚地应承着,又等了等,确定她没再有别的话,才转身走了。

走出两步,又回头望,她已经戴上了眼镜,略探着身,在摊子上挑拣苹果。

这一幕也叫他屏了一下呼吸,因她身前是光,身后便是暗,她是一段柔和的分界线。是哪个画家拿油彩涂抹的灵动一笔,这样细腻而生动。

沈渔能觉察到陆明潼回头望了她一眼。

她心里梗着,为对他说出的那声“谢谢”。

实难承认,自己已经没法继续把许萼华和陆明潼混为一谈。

她那壁垒森严的恨里,不知不觉已经开除掉了陆明潼,可能是在他强硬给她递来一张纸巾的瞬间,可能是那天惶惶无主,他陪她一程,至少叫她,没那么孤立无援。

可能,还有纠结、有膈应、有耿耿于怀,可是它们都够不上恨的标准了。

当天晚上,陆明潼做了一个梦。

那梦的起初,真是再普通、再正常不过了。

盛夏午后的房间,地板上还留有擦洗过的水泽。一个女孩子背对他,躺在凉席上看书,手里捏一只雪糕。身上是一件雪纺纱的上衣,水洗蓝色的牛仔热裤。翘着细而笔直的腿,皮肤让光照出有些透明的质感。

他不知道她是谁,但径直走过去,夺了她手里的书,一把扔去角落,再押住她的手臂,不叫她动弹。

然后,那梦一路朝着最癫狂的方向发展,他惊惶而泥泞地醒来,在额头上揩一手冷汗。

因他清清楚楚记得,在这场荒唐的梦即将结束的最后,他才看见她的脸——她忽地转过头来,轻笑一声,摘下眼镜,太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洒落金粉,眼尾一粒将落未落的泪痣。

而他叫她——“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