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引路,男人逆光而立,身上穿着早上她亲自挑选的西装,领口的温莎结也是她亲手所打。明薇感觉鼻尖还萦绕着他清晨用过的须后水的味道。
混在他惯用的木制香水中,奇异地中合成一股清冽好闻的气息。
徐彬起身,几分钟前的愁眉不展一扫而空,主动递过去手,“小季总,我们总算把您盼来了。”
其他的同学叫名字,唯独叫季忱一句“小季总”。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场美名其曰的同学聚会实则是徐彬蓄意筹谋。御景酒店近些年生意不景气,季氏的子公司意图收购,徐彬手段不硬,一直被季氏追着打,马上濒临破产,收购价降到最低点。
负隅顽抗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季忱虚虚和他握了下,笑意不达眼底,显得疏离又冷漠。
徐彬留了上位给他,季忱却视若无睹,径直朝对面冷清的地方走去,直至停在明薇身边,他长指耷在椅背边沿,温声问:“这有人吗?”
明薇:“没,你坐吧。”
旁人好奇的视线几乎要将他们这的空气烧灼,明薇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清茶,往沈幼淳那看了眼,沈小姐当属忍者神龟第一名,嘴角弧度恰到好处,安然坐在那就是出水芙蓉。
清清白白的小白花,高中不少男生喜欢她这一卦。
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免不了喝酒游戏,走出象牙塔步入社会,接受了半年社会的毒打,见到老友开始猛倒苦水。
季忱因为腿伤休学一年,比在座的年龄大,再加上常年居于上位,所见所感与他们大不相同。本就不是一路人,又何必用不同的价值观拷问他们的认知。
酒瓶转到明薇面前,她咬了下舌尖,觉得只喝茶嘴里太清淡,伸手去拿了酒。
耳畔嘈杂一片,唯独他们这是安静的。
琥珀色的液体漫入高脚杯,明薇倒满半杯,撂下手中的酒瓶,歪头道:“你喝不喝?”
季忱从她手中接过酒瓶,斟了和她差不多的量,手指捏住杯柄,轻轻和她相碰。
清脆的一响,瞬间淹没在此起彼伏的恭维交谈声中。
也不知是谁提议玩国王游戏,徐彬立刻让侍者上了纸牌,“谁也别想逃,被抽中的乖乖受罚!!!”
明薇趴下,下巴抵住手臂,声音闷闷的,“早知道就不来了,没意思。”
纸牌转到面前,徐彬喊她抽牌,季忱替她拿了张,“我让司机来接。”
明薇呼吸微顿,忽然有些奇怪,“你为什么来了,不是说没时间吗?”
季忱单手撑着下巴,目光偏移至她脸上,眉眼间的清冽化开,带着点似有若无勾人的笑。
他一动不动看着她,轻声开口:“怕你无聊,来陪你。”
明薇有被他蛊惑到,心尖像被一柄小钩子不轻不重勾了下。眼前的男人和她印象中的那个季忱不一样了,少言寡语、性格淡漠的形象变得温情柔和,至少在她面前是如此。
明薇眨眨眼,以为自己醉了,怀疑他脉脉温柔的眼神是她脑补的幻觉。
在场的所有人拿到纸牌,抽到国王的男人兴致冲冲站起来,“我要方块七和红心九——背对背拥抱。”
红桃九是个其貌不扬的男生,明薇印象不深,忘记他名字叫什么。
方块七……她翻开纸牌看了眼,顿住。
不会那么巧吧。
还真就这么巧。
徐彬和几个爱闹腾的人配合氛围唱起JJ的《背对背拥抱》,明薇硬着头皮翻开牌,离她不远的人叫了声:“方块七!明薇!!”
桌上看热闹的人顿时炸开锅,明薇在明德私立的名声广,特立独行的性格让一众追求者不敢轻易出手,高中没见她和哪个男生亲近过,
非得说个最熟的男生,那就是季忱。
明薇不扭捏,抱一下又不会少块肉,犹犹豫豫不是她的性格。正想着走过去和红桃九履行国王命令,红桃九憨憨挠了下发顶:“不好意思啊大家,我结婚了,老婆管的严。”
场内静了一秒,徐彬说:“哦哟,你是看我们明薇太漂亮,怕老婆罚你跪搓衣板吧。”
红桃九摆手:“不是,就……不太敢。”
说着,用小眼睛瞄了眼明薇的表情,哪是因为结婚不太敢,分明就是不敢抱明薇。
方块七没亮牌前他有的是机会推脱。
沈幼淳右手侧的小姐妹半是打趣:“你不想抱直说啊,人明薇还没嫌弃你呢。”
明薇笑着看她跳,清清嗓子:“没事,我也结婚了。”
“……”
场面收不住了。
在座的众人表情各异,明薇轻飘飘扫过他们的脸,在沈幼淳“疑惑—震惊—不敢置信”来回跳跃的脸上停留片刻,勾起眼尾笑:“怎么了,大家很惊讶?”
徐彬讷讷,出来圆场,“我们只是觉得,你不像那么早踏进婚姻坟墓的那种性格。”
哦,是那种不婚绝育的性格。明薇在心中补充上。
她慢条斯理道:“可惜,我婚后生活特别美好呢,可能是因为遇上了对的人吧。”
话说到这份上,徐彬不好接茬,话锋一转:“不如这样,我们换成真心话。”
明薇坐回椅子上,屈指敲了敲桌面示意他继续说。
徐彬临时想不到好玩的话题,中规中矩问:“高中时期你觉得最囧最出丑的一件事。”
红桃九很实诚,难以启齿讲述那段光辉历史:“宿舍楼上的厕所堵了,一直在捅厕所,不巧把管道捅裂了,更不巧的是,我当时在洗澡,突然迎接了一头的……粪便。”
“卧槽,有内味了。”
“大难不屎必有后福哈哈哈。”
徐彬举手发言:“我保证这是真事,那段时间熏得我回家住了。”
明薇身临其境,皱起鼻尖,这种话为什么要在饭桌上说,嘴里的香槟突然不香了。
季忱应该更不喜欢这种带味道的话题,她悄悄看他的脸色,和平常无异。
明薇好奇问:“你不觉得有味道吗?”
季忱晃了两下杯中的酒,拉长音调说:“在想事情。”
“哦,那你想吧。”她得好好斟酌一下待会的说辞。
轮到明薇,徐彬把酒瓶子倒立,隔着班长桌子殷勤扮作采访人员:“明小姐,该你了。”
四周安静,顶灯洒落暖黄色的光线,打在女人明艳的容颜上,更添几分绰约动人。
明薇往后靠住椅背,神情若有所思,“被人扔进湖里,算不算?”
被人扔进湖里。
当然算。
高三上的学期末,明家濒临破产,那群积怨已久的女生趁她形单影只,将她推进小池塘。
岸上的那群人笑着看她扑腾,白皙的脸上沾满污渍,沈幼淳被围在中间,眼中是藏不住的嘲讽、冷漠。
深秋刺骨凉的湖水漫过腰腹,那种渗进骨子里的温度明薇至今难以忘记。
明薇支着下巴,悠悠望向始作俑者,“沈小姐还记得吗?”
踩在她的傲骨上,一寸寸的碾磨。
沈幼淳自然记得,她失神几秒,柔声笑了笑,“都是年少时不懂事,你还记着啊。”
明薇笑起来,“你不觉得,应该给我道歉吗?虽然迟是迟了些。”
沈幼淳嘴唇翕合,颇惹人怜爱,她下意识去看季忱的反应。
男人面无表情,垂了下眼帘,对明薇的所作所为选择支持袒护,毫不留情面给她。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道歉。
沈幼淳咬住嘴唇,难以启齿,倒是她的小姐妹阴阳怪气,“明薇,你怎么记仇呢,事情过去那么久,大家都不记得了。”
其他人不发一言,生怕火烧到自家屋顶上。
从始至终没参与话题的季忱,抬起头,话中自带压迫感,“我记得。”
他云淡风轻提及,“因为寒冬着凉,明薇错过了美术省考,这么大的事——你们都不记得?”
沈幼淳脸色灰白一片。
徐彬人精得很,立刻附和:“是该道个歉吧,这有关前程。”
有人小声议论,“我记得考试前A大美院的教授就抛出橄榄枝,只要明薇按部就班考了试,A大没跑的。”
“沈幼淳也是势力,谁能想到明薇她爸中了彩票,八位数!”
明薇讶异于季忱会帮自己说话。她垂着脑袋,沈幼淳会演小白花,她也能演。
垂至身侧的手被人捏了下,男人的手指有些凉,不似往常温热。
他勾住她的小指,轻轻晃了两下,是明薇惯常撒娇的动作,他在安抚她炸毛的小情绪。
好好的同学聚会,明薇不想搞得太僵,佯装大度,“算了,你们吃吧,我还有事。”
季忱随即起身,连提前离席的借口也不想找,在一片寂静中离开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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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商业地带繁华热闹,川流不息的车龙顺次驶过。
夜幕低垂,天黑得彻底。
司机还没来,明薇站在台阶上,她刚想进酒店大厅避寒,季忱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手臂牢牢圈着她,“没拿大衣,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