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鄢枝身上紧绷着的气场一下散了,眉目一松,瞬间泪流满面,她哭道:“你不要死!”
这半年,她懵懂无知,所有有关情兽的一切,都是鄢月悉数告知。
她帮她青楼脱身,几次关键时刻相助,又多次性命相救,陪着她从弥城到楚都,又幽山涉险……若不是为了她,鄢月应早就回到鄢勿身边,将毫无遗憾死去。
鄢枝一眼望去,荒无人烟。而现在呢?
现在她只能客死他乡,死不瞑目。
鄢枝紧紧抱住她,“对不起……”
鄢月眼眶也一红,喘息道:“对不起,没有早一点告诉你。”
鄢枝摇头。
鄢月往来路望了一眼,鄢黎还没有追来。她道:“对不起,若我再早两年遇上你,我一定会陪你继续走下去……”她顿了顿,终于还是说道,“胭胭,你听着,情兽一族很重要,你个人的幸福也很重要。不管你答应了他什么,他愿意放我们走,就说明他心里有你,你们——”
“他是太子。”
鄢月声音一下停滞了,她心中空旷一片,像这荒野一样,相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他此刻是沇国太子,守的是沇国,将来会是皇帝,更是红渊死地的守护者,守的是天下苍生。
一段感情,和天下苍生比起来,太轻了。
他或许还爱她,但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爱她。
鄢月闭上眼,紧紧抓着鄢枝的手,心疼得无以复加,“为什么呀……”老天爷,为什么要让他们戏剧地相爱,又戏剧地分开?
“我走了你可怎么办……”鄢月心疼落泪。所有人都知道鄢枝,所有人都开心情兽族三少主死里逃生,从容相回,只有她,只有她不开心,她一开始遇上的就是梨胭,是鄢枝本来的样子。
她率真大胆,灵动热烈,有一双又清又暖的眼睛,对什么事情都好奇……她本该是天真无邪的梨胭,却不得不做冷漠无情的鄢枝。
鄢枝一颗眼泪滴在鄢月肩上,她笑了笑,“我会好的。”
二人默了半晌,鄢月的呼吸声逐渐微弱,鄢枝目光空然。
“我后悔了,你跟他说……”她的手垂下去。
鄢枝一动不动。
半晌,她埋下头,哭声呜呜。
空旷的荒野上,万籁俱静,她像一只痛失母兽的小兽,天地苍茫,再无可依。
风声呼啸,野草簌簌,连她的哭声也掩去了。
一个时辰后,鄢黎落到她们面前。他腿一软,又死死撑住了。
鄢月尸体已经凉透。
他目光一空,缓缓蹲下去,从鄢枝怀里抱过她。尸体冰冷。
他垂下眼,嘴唇死抿,眼睛里雾霭沉沉,灰蒙蒙一片。
“你……”他声音暗哑,“你是故意的吗?”
在牢房里,二人聊天,鄢月曾说:“我追了你这么久,以后你也要追我。”
“本奶奶心情好,就让你追上;心情不好,死了你也追不上。”
他以为不会有这一天,他怎么可能追不上她?
结果……
“你好狠的心。”他紧紧抱住,眼眶猩红如血。
“她说后悔了。”鄢枝抹掉眼泪,面色木然。
鄢黎一顿。他狠狠吸一口气,胸中钝痛。
鄢枝闪身离开,于百丈外伫立。风声中,一声痛极的“月儿”像星星陨落,恍惚如幻听。
她站在荒野边,哀戚之色已全部藏住,仿佛无坚不摧。
天空渐渐暗下,他抱着她走到她身边,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她还说了什么?”
“就在这里烧了,把骨灰给鄢勿,她说,等情兽族有了家,就把她葬在最高的地方。”
“还有呢?”
“没有了。”
静了半晌,鄢黎“嗯”了一声。
荒野上,一抹火光悄然无息亮起,不一会儿,星星点点的火星变成一簇热火,随后渐渐扩大……
火舌狰狞蔓延,像一个不知满足的恶魔,眼看就要烧到站着的二人,火舌却突然萎缩,慢慢朝旁边烧去。最终,浓浓大火围成一个圈,只在圈内燃烧。圆圆的火圈火光直冲苍穹,从高处俯瞰,仿佛一轮金月。
火光照在两个人脸上,俱是金灿灿一片,二人仿佛变成了金色的雕塑。
一个时辰后,鄢黎收集好她的骨灰,拧紧盖子,拴到背上,沉默朝阳城方向飞去。
鄢枝紧随其后。
半天后,二人到达阳城秘地,鄢黎将鄢月的骨灰拿给鄢勿,“这是鄢月。”
鄢勿一愣。他愣住,既为鄢月的骨灰,也为一月不见鄢黎的改变。
他好像不是从前的鄢黎了。
鄢勿将骨灰盒放进石壁里,鄢黎道:“楚都现缺人手,让鄢正把训练得差不多的人给我,我带去楚都实战。”
他又道:“鄢枝之道可行,但我担心琉尾洲那边还有动作,回楚都后,我去监视他们。”
他果然变了。
鄢勿什么都没问,“好。”
二人连夜筛选族人,又连夜赶回。鄢黎没有休息,转身没入夜色。
鄢枝顿了顿,走进医药房,将上次收集的蓝光粉雾瓶拿出,取了一根滚烫银针,快速绕了一圈粉末。
银针变为蓝色。
她嗅了嗅,血腥味。一种独特的血腥味。
她垂眼,打开某一小瓶——是当时收集的晏沉的血,她留了小部分。
她嗅了嗅,是人类正常的血腥味。她仔细闭眼嗅,再三确定,没有特殊的血腥味。
鄢枝心一松,银针滑入瓶子。
她将银针导出,正欲丢掉,血腥味儿蔓延开来。
她顿了顿。
她将银针放入鼻下,嗅了嗅——特殊的血腥味消失了。
特殊的味道一般会比普通的味道更持久,都是血腥味,为什么有特殊气味的血反而会被普通的血腥味掩盖住呢?
晏沉的血,是更特殊的存在吗?
鄢枝对指一刺,血珠冒出。她重新绕了一根蓝光粉雾,将自己的血覆盖上去,片刻后,她嗅嗅,银针上特殊血腥气依旧在。
鄢枝又搜集了其他人的血,用同样方法试验了一遍。
只有晏沉的血能覆盖蓝光粉雾的特殊血腥气。
鄢枝沉默着再次抽出一银针,火上烧烫,没入血瓶。
片刻后,血干,鄢枝嗅了嗅,身体一震。
虽然淡,但是她闻到了。
过火之后,晏沉的血有特殊血腥气,和之前蓝光箭上的血腥气,和此次蓝光粉雾里的血腥气,一模一样。
不对,不可能。
鄢枝眉头深蹙,暗部长年需大量蓝光箭,绝不可能用晏沉之血做毒引。这代价也太大了。
那为什么二者血味相同呢?
鄢枝闭上眼,晏沉,太子,血味,毒,红渊……
红渊!
她蓦地睁眼,传说里红渊死地不就是由血雾包围吗?!
那血雾不是神秘诡异,人近之即死吗?!
鄢枝目光一凌,若蓝光之毒果真与红渊血雾相关,暗部用此有理可循,琉尾洲……
他们已经找到地方了吗?
他们不是还在控制鲛人女寻找吗?
鄢枝起身,决定去一趟皇宫。是不是,去了就知道。
鄢枝一进入皇宫,封印就将她压得喘不上气。皇宫处处是侍卫,暗处亦有无数暗士,鄢枝藏藏躲躲,行了大半夜才狼狈闯至后山。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下一秒,晏沉站在山前,面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可怕,他声音冷漠如雪:“回去。”
鄢枝垂眼,调整好呼吸,做了一个战斗的姿势,同样冷冷看着他,“我不呢?”
晏沉垂下眼,“那就可惜了。”那是一副面对死人的表情。
鄢枝心中一痛。曾经,他们有一段相似的对话。
“鄢炀昨晚闯暗部了,是吗?”
“是。”
“成者为王,败者寇。可惜。”
“成者为王,败者寇。没什么可惜。”
成者为王,败者寇。
后山是他的底线,两个人终于走到这一步。
也罢。
那就让她再次感受一下他毫不留情的样子。
爱会因此变少吗?
二人四目相对。
下一瞬间,二人同时闪身消失。
一息后,晏沉现身鄢枝身后。鄢枝面无表情,手以不可思议的弧度往后一折,匕首正对晏沉胸口,直直刺去。
晏沉眉目未动,内力一震,匕首飞出,鄢枝飞出。
她瞬间感觉五脏六腑俱被拍了一掌,百骨剧痛,她狠狠喷出一口血,如断线风筝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