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在母亲失踪第三年得偿所愿有了小舅舅,取名黎聪,同音苁。
小舅舅说,他就是母亲的替代品。
外婆心心念念的儿子待遇根本没落到他身上。
因为自母亲离开,外婆人就垮了一半,她是个泼辣的女人,人家嘲笑她女儿多时,她就狠狠骂回去,说家里女儿再多也个个当宝,不会自卑,也不用人家替她自卑。
外婆是有底气,她的女儿个个优秀,貌美如花,疼都来不及,怎么有空自卑。
母亲失踪后,外婆就说,真的重男轻女就好了,左不过一个丫头片子,丢了就丢了。
可惜是她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朝思暮想,念念成疾。
母亲回家时,已经二十七岁,近二十年的分别,让她对黎家毫无记忆。
也许她受过伤,也许其他因素,谁都搞不清,因为她当时太小了,做为保护神的父亲也不曾在她身边,她的事只有埋在大地震中的那个养母才知晓。
不过父亲不让她多想过去。
他费尽心思找到她生母,不是为了让她寻找痛苦,而是得爱。
让母亲也像其他人一样有自己的娘家,有自己的兄弟姐妹和疼爱她的父母。
可惜父亲还是慢了一步,黎家在母亲未归前就遭遇了变故。
外公载着大姨在公路上出了车祸,外公撒手人寰,大姨从此落下脑伤,人有点迟钝钝的。
所以这场久别重逢,以眼泪洗礼。
母亲当时也是紧张的,担心黎家是因为重男轻女,嫌她多余才久未寻她,父亲就劝她,说他已经提前来一趟,打探黎家动静,确定他们不是因为重男轻女,而是真的没办法,找了很多年一直在找,直到与他碰上头,才有了消息。
一直未放弃她。
母亲这才安心的点点头,和父亲,加上我,一家三口去了江南。
到了黎家所在的水乡老宅,母亲仍是拘谨,毕竟分别二十年了,对对方一无所知,完全的陌生人,她又是个不太爱社交的人,所以心里有多忐忑,可想而知。
我父亲就一直陪着她,搂着她肩,直到车子停在听说是她当时失踪的那条街上,才有一辆红色的轿车从前头有感应似的开过来,即将错车之际,对方忽然熄火,落下车窗,露出一张几乎和母亲神韵如出一辙的脸,激动朗声问“请问是我们家老三吗?”
母亲离开父亲的怀抱,探身往外看去,与对方视线对视住了。
她外表上仍为平静,对方比她稍微激动一些,对视几秒后,似确认了她,对母亲高喊“三妹,我是二姐黎梨!”
二姐。
这个词是新鲜的。
这个时代多子女家庭本就罕见,何况有四个子女的家庭。
母亲不仅要开口喊二姐,还有大姐,加一个弟弟。
她等于上下都有人,在中间讨了个不上不下的巧。既享受有姐姐们的被照拂感,也有对小弟的在上俯视感。
原该是十分幸福的。
但是重逢,哪有风平浪静的事。
二姨和母亲相认后,当即把双方车都停在街上,她从父亲手中接过了母亲,牵着母亲手,亲亲热热地毫无隔阂感,好像中间不是分别二十年,而是二十分钟而已,她就把贪玩的三妹妹有力攥着往家赶了。
相对于二姨从小就被耳濡目染的黎家老三在外漂泊,全家牵挂的教育核心,一无所知的母亲就显得无情很多。
她平静的眸色只有偶尔和父亲撞到时,才露出一点近乡情怯,其余的,包括被二姨亲热牵着往家走,她更多的显示的是寒暄式的交际表情。
到了黎家。
院子里外站了许多人,好像都是本家,热热闹闹,像在办喜事。
一见到母亲来,他们都惊呼起来,大约是母亲和家里两位姨长得太像了,人们全都发出了感叹。
母亲还未走进去,脚步就有些怯场,但她一转头时,就发现我和父亲一起手拉手站在她身侧,她于是不安地拽住了父亲的手。
父亲朝她笑。
这时候,院子里出来一位妇人,有些年纪了,脸上也多是皱纹,虽然衣着很精致,但精神面貌显示了这位婆婆过得并不舒心。
她就是外婆。
和母亲眼神一对视上时,婆婆就泪如雨下。
母亲仍是局促。
外婆就看了我父亲一眼,然后见我父亲相貌堂堂,一身气度不凡,再加上旁边牵了一个像公子哥一样的我,外婆就再度克制不住狂流泪。
但之后,她得知,我非我父母亲生时,不可置信瞪大眼,很震惊的看着我。
似乎在惋惜,这么一个帅气可爱的男孩怎么会不是她女儿亲生的呢?
但是外婆呀,没办法,我的确不是他们亲生的。
未来我还有一个叫林达的妹妹,也不是他们亲生的,此时外婆尚未能未卜先知,因而这次会面在一开始的哭声震天后,后面就变得非常愉快了。
外婆安静坐下来和母亲聊,说第一眼看到她心痛死了,但第二眼见到她身边我的父亲,就感动又幸福的要命,因为母亲嫁得好,父亲是那种超级能带出手的男人,长得帅,又有男人味,不是外面一般小白脸能比拟的。
还懂礼貌,社交也强,很能震场子。
但我想对所有人说,一个在军队管政治工作的男人,想让他不能镇场子,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呀。
我自豪,我骄傲了吗?
是的。
我自豪,我骄傲了。
乖乖坐在父亲身边,陪着他和母亲处理与外婆一家人的初次相见。
外婆问,这是你大姐,还记得她吗,苁苁?
她叫母亲的本名。
直惹得小舅舅在旁边低声,我也是聪聪啊,叫哪个?
外婆让他滚。惹得大家笑。
这时候,从一进门我就注意到了的大姨,就很腼腆的扬起嘴角,大眼睛热切望着我母亲,怯场,又很想与她打招呼的可爱表情。
相比一看就不好惹的二姨黎梨,大姨显然属于温柔挂,像落入狼窝的小白羊一般,直让人想欺负她。
但我母亲,对她却十分在意,甚至对外婆都没有印象的她,竟然记起一幕,某年冬天雪夜,她和大姨窝在床上偷吃麻球的情形,大姨只吃了小半,剩下全塞给了母亲。
母亲小时候特爱吃麻球,每次刷完牙还要偷吃,而每次被发现,要惹来骂时,大姨就给她掩护,说是自己馋才吃的。
可见小时候大姨对母亲这个三妹妹是何等的爱护。
可惜大姨不记得了。
她在车祸中伤了脑部神经,从大学教授变成了足不出户的古代闺阁似姑娘,连吃饭都是从头学起,更别提记忆这种一去不复返的事了。
母亲很难过,和大姨相处的最多,这趟回来,他们约定好了,下次外婆一家集体去我们蓉城,父亲会来接他们。
我那二姨,就独当一面的说,不用麻烦你,我们合该上门感谢,你们在家等着就行,我们肯定到。
利利索索就把我父亲话塞回去了。
倒和我母亲有一拼的性子。
父亲省了操心,倒也自在,待了七天之后,就带我先回去了。
我是由于要上课,父亲是工作在身,耽误不得,我们两个男人临行前,和母亲在外婆家告别。
外婆家种了很多栀子花和梨花,说是大姨二姨出生时,外公所种。
只可惜母亲名字中的苁,这种药材长在沙漠之中,外公就没法下手了。
当时梨花绽放的时节。
我和我母亲说着话,说着说着我爸就不耐烦了,给了一百块钱打发我让我去买矿泉水,呆会儿在路上喝。
我心说,不能一起出去时,在店里再买吗,但我知道他是借口,要和我妈偷着接吻了。
果然我一出院门,留了心眼,回身趴在月亮门边一瞧,我那爸爸,跟外婆讲得故事中的那头饿狼一般,叼着我妈嘴,急吼吼压门框上,脑袋转来转去,吻不断。
唉,少儿不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