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道尽头的那扇黑色铁门里。
电风扇嗡嗡地响着,频率单调得让人犯困。
许绿筱的那点子小心事,在看清这份堪称惨烈的卷面时,立刻烟消云散了。
题的确有点超纲,但学生也的确资质平平了些。她做家教是为赚生活费,所以只教高中的,自然也比较辛苦,或心里苦,遇上这样的。
好在这是最后一份了。
从暑假开始,她就要去一家五百强企业实习,不论是出去还是留下,有点含金量的实习都很重要。当然眼下最重要一关是期末考,事关gpa和奖学金……对于未来,她既有雀跃,也有些忐忑,时间越来越宝贵,要用在刀刃上。
大概是今天内容太晦涩,小男生难得说句闲话,“老师,你男朋友……”
“啥?”她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忙撇清,“不是的,他不是。”
真想说,那就是个问路的。
小男生话还没完:“我看见了……”
许绿筱一惊:“看见什么?”
“他的车,很帅。”
许绿筱有些头疼,不知是被风扇吹的,还是被熊孩子气的,她拿出手机看时间,才发现黑屏,再一看墙上挂钟……因为课时费不低,像她这种良心老师经常会超时大放送。
但今天不同,还有人在等她。
或许已经等不及先走了。
她起身往出走的时候心里想,如果他还在等,必须得跟他好好谈谈了。
实在不行,就短暂地交往一下,当然要约法三章,趁着某人现在好说话。经过这几次的接触,她也发现了他的一些特性,比如有些洁癖,比如懒,懒得走出他的“舒适区”……她只要“投其所好”,或许就可以像那个linda一样尽快“下线”。
然后,她似乎听到一声女人尖叫,好像说什么出事了。
待她推开门,一眼看到自家哥哥,穿着奇怪的衣服杵在过道上。
再看他一脸吃惊、身体僵硬,两只手还定格在半空中,那里的水泥围墙,居然出现一米多宽的豁口。她预感到什么,冲到围墙边。
那下面,散落着一堆砖石瓦砾,还有几个破裂的花盆,以及,一个扭曲躺着的人。
一身蓝色运动装泛着幽幽的光。
许绿筱记得,校友聚会那次,丁宸被一群人围住敬酒时,一个师姐低声说,“这命可真不是一般的好。一般人是压不住这个宸字的,那可是‘帝王的屋檐’。”
有人问“压不住”会怎样,师姐声音更低地说了句,“意外之灾,或者难治的病。”
许绿筱不懂这些,但常听她那文艺中年老爸吐槽,现在的地产商都太浮夸,动辄给楼盘起个什么“帝景”“皇家”“御苑”,很多业主还就吃这一套,看来人人都有个帝王梦。
所以这么个暴发气质浓重的名字,倒是挺适合他。
那时的她,哪曾想过会跟这位好命的天选之子产生交集?
更不会想到,这交集的走向会如此惨烈。
含着金汤匙出生,顺风顺水了二十多年的人。
在一个本该跟他毫无瓜葛的地方,低空坠落,造成重伤。
许绿筱看到他的时候,他似乎在痛苦抽搐,等她冲下去时,他已经一动不动。脑袋下的地砖上,漾开一小滩血。
一阵慌乱后,救护车和警车尖啸着先后赶到。
她在仓促中叮嘱哥哥,“就说是我让你来的,尽管往我身上推,不会有事。”
只是道德谴责而已。
爸爸用最快时间找到律师,一番程序下来,律师带来的消息并不乐观。
哥哥并没有听从她的叮嘱。而现有的证据:小区里的监控,对面楼邻居的证词,他的肢体语言,还被检测出酒精,都对他不利。
丁家早已申明,放弃追究民事赔偿,只追究刑事责任。而且,要起诉的是“故意伤害”,而非“过失伤害”。这意味着量刑的本质区别。
律师说,“目前看,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可能也要七八年。”
七八年,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爸爸说:“那道围墙对应的人家,甚至整层楼的住户,还有物业,都该作为共同被告。”
妈妈哭:“他们这是仗势欺人。”
一直沉默的许绿筱问:“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律师斟酌了下说:“除非,对方愿意出具谅解书,但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但凡有一丝希望,还是要争取一下。
这天一早,爸爸妈妈收拾妥当,带上价格不菲对方却未必看上眼的补品去了医院。不是第一次去探望赔罪,但一直吃闭门羹。
这一次,东西原样拎回,倒是见到人了。
见到丁宸的母亲,话说得也很明白——“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你为你儿子,我也为我儿子,我们还不如你家,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你求我们宽宏大量,我也想求时光倒流,求你儿子手下留情。”
许爸爸转述了这番话后,就开始抽闷烟,似乎已经接受现实。
许妈妈心有不甘道:“只说是重伤,又没出示鉴定,谁知真假,他们的隐私比我们儿子的命都重要……”
许绿筱一言不发,看向墙上挂钟,带上钥匙出门买菜。
住了多年的小区,很多住户都是老熟人,有两个在花坛边晒太阳的老太太,直言道:“丫头,你可把你哥害惨喽,你奶奶要是还在,还不得心疼死。”
老人家到底还是善良,中年妇女的舌头更毒辣,只需几个眼神和只言片语,许绿筱就猜出自己的事在她们口中发展成几个版本。
许绿筱做了简单饭菜,端到桌上,自己没胃口,去哥哥房间。
朝北的卧室,典型的直男风格,墙上贴满球星海报,书柜里什么都有,就是没几本书。床脚横着两只电镀哑铃,被子随意堆成一团。这一切,昭示着主人离开时的匆忙。
许绿筱盯着那对哑铃愣了片刻,想到丁宸那双比女人都要秀气的手……她叹口气,把床铺整理好,把一个装满烟头的可乐罐扔掉,然后坐到电脑桌边。
哥哥对警方说,之所以会冲动,因看过校园网帖子,有关于妹妹的恶意传言。
可是等她登录,帖子已经不见踪影。
她仔细查找硬盘,并没有截图或保存网页。
以哥哥粗枝大叶的性格,的确想不到这些。
找累了,连日缺觉的人,伏在电脑桌上睡着,还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小时候,哥哥在家里练颠球,把爸爸心爱的青花瓷梅瓶踢碎了,吓得抓耳挠腮。她出主意,“就说我不小心碰的。”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她拿出一张成绩单,一脸的小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