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要去林公馆吗?”小扣儿忙问。
“不去。”
小扣儿心道那就是要送他回戏班了。
因为我没有答应他,他就要送我回去了?
不过很快,小扣儿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车绕着整个海城缓缓开动起来,岑尧说:“过来”
“嗯?”小扣儿挪了挪屁股。
岑尧掏出了那个小铁皮盒子,掀开盖儿,一手扶住他的后颈,一手又慢慢给他擦起了药。
小扣儿脖颈一阵发软,耳根也有点烫,心跳咚咚咚,像是敲鼓一样。
车外的或红或黄的灯光洒落在了男人俊美的面庞上。
车往前行驶。
光影跟着交错而过。
小扣儿觉得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岑尧收住手:“好了。再擦几天。”
小扣儿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两块大洋呢,得擦到铁皮才不浪费!
小扣儿悄悄转头朝外面看去,路上行人很多,他们正好奇地打量着这辆鲜少在海城中出现的车。
小扣儿扒着车窗,冬风拂面,却不觉得有多冷了。
身上的长袄多暖和呀。
路边有人卖烟,卖风车,卖花儿,卖糖水,还有卖馄饨的……
可惜他吃饱了。
小扣儿咂咂嘴,看得入迷。
岑尧让人停住车,问:“要吗?”
小扣儿受宠若惊地指了指小风车:“可以要吗?”
“可以。”
岑尧冲副官点了下头,副官就立刻下车去买了。
但这时候岑尧也跟着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小扣儿疑惑地扒住了车门。
一个风车,要两个人拿吗?
副官很快去摊子上买好了风车,岑尧却是拐向了另一边,递给了卖花小姑娘四块大洋,将她所有的花都买了下来。
卖花小姑娘惊喜地牢牢攥住了大洋,就要连篮子一块儿递给岑尧。
岑尧说:“不用。”
然后弯腰,将篮子里所有的花都抱到了怀中。
身形高大挺拔,身着黑色军装的男人,怀里抱了那么多的花,刹那间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岑尧却不管周围惊异的目光,他从副官手中接过了风车,说:“找个人送她回家。”
他可以给那小姑娘更多的钱。
但这个时代到底太乱了,给得多了,反而会给她招祸。就四块大洋,都得让人送她回家才安全。
副官应了声。
岑尧则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到了车旁。
他没有立即上车,而是先敲了敲车窗。
小扣儿立马扒着门探出了头,他疑惑地望着岑尧,眼底都盛着光。
岑尧先将风车递给了他。
小扣儿牢牢攥在了指间,正要说“谢谢”,岑尧就将所有的花,全都堆到了他的怀里。
“这也给你。”岑尧说。
小扣儿手足无措地抱着花,缓缓眨了下眼。
岑青元从来没有给他送过花,当然花也太贵了,不送也没关系。他也就看见别的女人缓缓走过时,手里捏着一枝男伴送的玫瑰。女人这时候往往都会眉开眼笑,十分开心的样子。
小扣儿原先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儿,特别好奇。
但现在他知道了。
好像胸中的那颗心一下子就被淹没了。
岑尧将花给了他,这才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继续往前开。”
小扣儿抱着花,车一开,风吹起来,就带动他手中的风车骨碌碌转了起来,伴随着玫瑰花香……
他们就这么绕城开了一圈儿,竟是带着他仔仔细细看完了海城的夜景,最后才回到了林公馆。
一点世面也没见过的小戏子,觉得自己好像喝了酒,醉在了花香里。
有些说不出的快乐。
就好像……好像突然间,有人将他从地上捡起来,掸了掸灰,放在手里捧住了。
……
岑青元见到了他派去钱家班的人。
“人呢?”岑青元问。
小厮面色难看,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说话。”岑青元面色微沉。
岑青元虽然在岑尧跟前矮了一头,但好歹掌管岑家商行也有几年了,在岑家下人面前的威严是不容小觑的。
小厮面色白了白,这才低声道:“人没回去,戏班子里的人说,前几天有个四爷……”
“四爷?”
一听见“四爷”,岑青元就条件反射地想到了岑尧。
他出生比岑尧早,是岑老爷的第一个儿子,下头人都恭恭敬敬称呼他一声“大少爷”。而大太太在世的时候,对此十分不满,认为正房的儿子就该压他们所有人一头,于是严令底下人得称呼岑尧为“四爷”,与他这个姨太太生的区分开地位高低。
小厮点头:“是,就是那个四爷把小扣儿带出去过一回。今天小扣儿应该也去那个四爷那里了。”
岑青元顿时面色发青,他咬紧了牙:“好啊,难怪今天说狠话说得那样痛快。原来是早就寻着新的金主了!”
他因为出身,哪怕后来得岑老爷看重,也始终摆脱不掉姨太太所生带来的自卑。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非往昔了。
结果今天……先是佟小姐明里暗里表示,只是为了家里的生意才和他谈恋爱。再是岑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眼冷漠,没有一丝温情……
最后是小扣儿。
“他好大的胆子!往我头上戴绿帽子……”还转头找个借口,轻飘飘地就把他给甩了。
他岑青元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岑青元越想越觉得心头发梗,气得面孔都微微扭曲了。
小厮低声道:“这个四爷,会不会是……是咱们府上的四爷?”
“……不可能!”岑青元想也不想就冷声否定了。
这个“四爷”不会是岑尧!
岑尧什么身份地位?
“他一个小戏子,也配?”
岑青元从喉中艰难地挤出声音:“你们明天带着人去逼问钱家班的人,再派几个在钱家班附近的巷子口蹲守,肯定能蹲到人。等蹲到了人,你就一块儿给我带过来……”
带给岑尧看。
好让岑尧知道,这小戏子是有情人的。
和他没有半分钱关系。
能借此彻底撇清和小戏子的关系,这大概是岑青元此时唯一能感觉到开心点的事了。
不多时又有人来报说:“老爷回来了,正发火儿呢。”
岑青元这才压下了心头的绿意,转身先去见岑老爷了。
等进了门,岑老爷果然正在发火,大声怒斥岑尧进了门就走,留都不留,丝毫不尊父亲兄长。
管家就在一边劝,隐晦地说:“今天四爷回来的时候,瞧着像是变化很大。”
岑老爷冷笑道:“变化是大,变成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了!连父亲都不拜见了!”
管家僵着表情,连忙说:“今天我瞧四爷身后带了些兵……”
岑老爷不以为意道:“他要回海城,想必是从他义父那里借了几个兵。”说到这里,岑老爷反倒更来气了:“这是回家,搞得像是要见什么敌人一样,用带兵吗?”
管家心说,今天瞧着,那几个兵可不像是借的。
岑老爷好生发了一通火,让人明天出去找岑尧的下落,找到了,就把人立刻给带回来,他要好好问问这个儿子,搞什么名堂。
岑青元也惦记着抓小扣儿和那个“奸夫”的事,只嘴上随意应和了几句。
岑尧和小扣儿回到林公馆。
岑尧让人将花都用花瓶插起来,再摆到小扣儿的房间里去。
等小扣儿洗完澡出来,就见到了床头摆满的花。
他东摸摸西摸摸,然后一头扎进了被窝里。
这时候岑尧进了门,问:“睡了吗?”
“我给你讲个睡前小故事。”
小扣儿连忙被子一拉:“睡着了睡着了。”
岑尧:“……”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
还没等岑老也和岑青元把人派出去,管家就一路跑着进了花厅,喘着气,满面惊恐道:“大消息!……四爷,四爷他……”
岑青元噌地站了起来,问:“他出什么事了?”
管家咽了下口水,这才艰难地说完了剩下的话:“四爷几天前就进城了,带了老大一支军.队进的城。一进城就接管了林大帅的地盘。如今……如今林大帅的大半队伍都已经被收编了,人也被挤出海城了。说是半个月前,他让四爷抓了个活的……海城外头都已经传遍了。”
岑老爷目瞪口呆地听完了这段话。
管家又说:“海城这边的ZF已经准备去拜会四爷了……”
岑老爷头晕目眩,胸口咚咚。
被这段突如其来的喜讯弄得几乎站不稳。
他一改昨天发脾气的模样,哈哈大笑道:“好!不愧是我的儿子!”
岑老爷满面喜色,心思已经活跃了起来。
林祺是谁?
海城没人不怕他。
威名足以让其余省的人都畏惧不已。
可岑尧居然把林祺给打了!
那今后,那些上赶着讨好岑尧的人还会少吗?岑家的生意还能不兴旺吗?
岑青元在旁边目光一闪,一时间说不清心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岑尧竟然比他……厉害了太多。
他就是再肖想五辈子,也不会有结果。
而这时候岑青元的小厮也进门来了,冲岑青元一阵挤眉弄眼,而后附在他的耳边小声说:“那个四爷到钱家班去了,开了辆车,车就停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还没下车呢……”
岑青元面色一冷,说:“走。”
他亲自去抓人。
岑老爷的笑声还在耳边充斥着,岑青元怕再多呆一秒,就被更多地提醒,和岑尧比起来,他还是那个姨太太养的废物。
此时钱家班的门口。
小扣儿是要下车的,岑尧却紧紧扣住了他的肩,打开铁皮盒子慢条斯理地给他擦药。
小扣儿的过敏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因此岑尧的手指轻轻按揉上去,他就会格外清晰地感觉到,男人指腹之下传递出的温度。
揉得好像……好像还有点发软。
“好……好了吗?”小扣儿细声问。
岑尧:“嗯。”
他顿住了动作,但却轻轻掐了下少年的下巴。
小扣儿舔舔嘴,说:“呸呸,药弄嘴上了。”
岑尧依旧牢牢扣着他的肩,然后无比自然地俯身低头,亲上了少年的唇,轻轻舔吻。
“……现在没了。”
小扣儿呆坐在那里,心跳怦怦,像是要炸了。
这时候有人用力敲了敲窗户:“车里的奸夫,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