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师傅有个儿子对吗?好像还是个会读书的?”顾纤语看着这人禁闭的双眼,烟斗掉在一旁,残烟还在烧着,也不知这人是抽了多少。
“有两个,都是捡来的。说来也好笑,他捡这个儿子的时候还想着师傅呢,两个孩子都跟着‘虞姬’姓,大的那个叫虞茗,小的那个叫虞书,都对老人家挺孝顺的,不过小的那个已经去北平了,没个信,也没个下落。不过老大还在这儿,可以把邓师傅交给他。”黎玉白在一旁回答道。
“那就好,小诗的棺材可装不下两个人。”将烟斗捡起来冲洗干净,顾纤语回了一句,就像在说一个稀松平常的事情,而不是再说一个死人的棺,“要不是装不下了,也便宜不了我。”
“班,班主,还有一出戏呢。”丁秋蕊站在一旁提醒到。
顾纤语将凤冠取下来放到梨花木制成的梳妆台上,“记着呢,玉白,把哑奴的衣服找来给丁秋蕊换上,今天他给我搭哑奴吧。”
“诶。”黎玉白应了一声,她本就是女儿身,一场戏下来已经很累了,巴不得休息一会儿,可丁秋蕊却愣住了,他无措的看了眼黎玉白,有看了看顾纤语,“班,班主,这不好吧?”
看着这人的样子,顾纤语没忍住笑了一声,古时的《佳人歌》说的就是像班主这种人吧,“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你是不是有点结巴啊?那可怎么唱戏?”黎玉白也没忍住,调笑了一句。
“没有,我就是叫班,班主的时候会这样。”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紧张吧。”
“别紧张,我又不是什么要吃人的怪物。”翘着小指捏住手中的笔,白色的笔尖沾着殷红的朱砂,往唇上抹去。
“把衣服换上,还要上戏台呢。”
“哦,哦。”丁秋蕊慌忙的换戏服,听见顾纤语在一旁对旁人吩咐道,“小虎子那边好了没了没有?把他叫来。”
“是。”
小虎子被人带了过来,顾纤语挑眉看了他一眼,“眉毛画歪了。”
说着又亲自拿起笔给他补上了,“化妆的技艺也要好好学啊。”
小虎子沉着脸不去看他,对他的怒意又多了几分。在他看来,顾纤语说的做的,都是在羞辱。
羞辱他的无能,羞辱他的差劲。
“好了,恪逾,小丁,可以走了。”他直起深对一旁立着的两人说道。
“诶。”应了他一声,丁秋蕊的眼睛却一直粘在小虎子身上,这人怎么那么不对劲呢?他想找机会提醒一下班主,可他人早没影了。
人一个接着一个的上台,坐在二楼的解雏裳看着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嫉妒的简直要发疯。
特意留长的指甲狠狠的嵌进肉里,柔软的掌心受不了这样的摧残,很快便流出了血。
凭什么?凭什么丁秋蕊这个小贱人可以站在他的身旁?可以肆意的接近他,与他一同登台?
解雏裳冷笑着看着台上笨拙丑陋的身影,眼眶居然有些发红。
小虎子出场了,比前几日好上了不少,解雏裳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他笑了笑,这人的眼睛,流露着他认为最美的目光,而且他从未见过这个人,年幼的小戏子,是最好蛊惑的了。
有一出戏落幕,没有前几日的惊心动魄,可却又别样的青涩美感,不仅是顾纤语,连只登了两次抬得丁秋蕊都得了彩。
他感激的看着身旁只可以用精致美丽来形容的人,本就染着深色胭脂的脸颊又带上了一抹绯红。
回到了台后,顾纤语直接坐到了椅子上,长发搭在身后,疲惫的喘着气,黎玉白找了个小戏子伺候他,又将霍湫席给的东西递了过去,“霍将军给的,你说他怎么这么客气?又是送钱又是送胭脂,我都快不好意思收了。”
接过来看了一眼,眉眼之中带上了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欣喜与落寞,“他给你,你收着就是了。”
本就是戏子,在台上卖力的唱着,还不允许人受点赏么?所以说,一个漂亮的戏子跟一个漂亮的女表子没什么区别,特别是他这样的。
想着自己混乱的过去,将那人逼疯之后,自己也疯了,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只要能付得起他开的价,就可以。
胭脂渐渐从他面上褪去,看吧,再好的胭脂都会被洗净,再好的人也会随着时间淡去。
不过说起来,霍湫席的名字跟那人,太像了,就像是兄弟一样。这么多年过去,在深刻的记忆都会被冲淡,那人的长相已经模糊,但凭着仅剩的记忆看来,还是小将军更美些。
他笑着叹了口气,对他的印象有了些改观。下一次,请他到后台来坐坐吧。
就像他心中为他的悸动,多见见他,想着他的不好,不就不会再爱了吗?
看客们已经三三两两的散了去,只留下一片肮脏的食物残渣。
在极大的疲惫之下,谁也没有注意到穿着戏服偷偷跑出去的人。
解雏裳慵懒的靠在柱子上,手中捻着一片叶子,在月光之下,带上了朦胧。好像那张媚俗的脸也变得脱离了尘世一般。
“好慢啊。”清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撒娇意味,他转回身看着面前呆滞的人,“叫什么名字?”
“小,小虎子。”他有些窘迫的回答道。
“小虎子?连个正经名儿都没有么?纤语还真是不会疼人,明明连资质一般的丁秋蕊都肯赐一个名,却对你,唉,真是可惜了一个好苗子。”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激起了这个善妒的人强行压下去的嫉妒与愤怒。都说成角儿了就好,就熬出头了,可他成角儿了却连个正经的名都没有?凭什么?就因为他原本唱的是丑角就看不起他吗?
顾纤语,顾纤语……这个名字就像毒舌一般肆意的剥夺这人的理智,他明明有唱戏的天赋,黎玉白和楚恪逾都夸奖过他,也在这没眼珠子的班主这儿,他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累赘!
纤细的五指抚上了他的脸颊,解雏裳的眼中,这人已经是满面泪痕,还真是一只随便说两句就能挑拨了离间的小老虎。
“别哭了,他不疼你,我疼你。”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要走,小虎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轨道在他的面前,“解老板,谢老板!我求求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你知道我?”这道令他有些意外。
“思玉楼的班主解雏裳,我看过你的戏。”他抹着眼泪,说道。
强忍着唇边的笑意,解雏裳动作轻佻的将他扶起来,在他耳边道,“别怕,你今儿先和我回去,就算再难,我也要定你了。”
他感恩戴德,他乐此不疲。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两人若是去合唱一出戏,恐怕真能引起一场“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