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顾怀生推着行李箱到宿舍的时候，还是清晨。

开了门，行李箱放下时有些滑，“砰”地一声，侧倒在了地上。

周祁被惊醒了，在床上探头往下看。

顾怀生听见动静，仰头一看：“周祁？你什么时候搬回来了？”

周祁坐起来，伸手扒了一下头发，“昨天。”

“哦，”顾怀生挪动行李箱，有些不好意思，“我吵醒你了。”

周祁掀了被子准备下床，“没有，我准备起了。”

等周祁洗漱回来，顾怀生刚好把行李规整完，喊住他。

“周祁。”

周祁看着顾怀生蹲在行李箱边，走过去，“怎么了？”

“这个给你。”顾怀生说。

“什么？”周祁接在手上，是一个塑料袋子。

拿出来是一件黑色的衬衣，没有吊牌，有些团在一起了。

周祁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顾怀生说，“送你的，新年礼物。”

周祁看一眼，“团成团的？”

顾怀生伸手拿回来，抖开来两手捏着，“那是箱子里压着了，你看，这布料都不皱的。新的。”

“送我衣服干嘛？”周祁说。

“嗯……随手买的，”顾怀生说，“你穿很适合。”

“黑色的，耐脏。”顾怀生又加了一句。

周祁收了，“谢谢。”

-

第二天周祁起床，天还蒙蒙亮。

顾怀生还在睡。

周祁脱了背心准备换衣服的时候，鬼使神差的，将那件搭在椅背的衬衣拿起来看。

黑色的，顾怀生送他的。

这件衬衣顾怀生拿给他的时候，是装在塑料袋子里的，皱巴巴的，没有标签。

尽管顾怀生十分自然地拿来送给自己，但周祁知道，这件衬衣价格不菲。

但自己不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吗？

就像接受顾怀生的牛奶、面包、习题一样，毫无犹豫。

自己从交了二人间住宿费的那一天起，不就已经准备好了吗？

准备抓住这些来自顾怀生的善意，不论是朝自己微笑、找自己聊天、帮自己带饭……还是什么其他的方式、精神或物质上的善意。

怎么现在……自己的心这里，有一些不舒服呢？

是因为这件衬衣很贵吗？

可是对于顾怀生来说，只是一件衬衣的价格。周祁知道。

往后还有更多的、更价值不菲的，顾怀生的善意。

自从准备好开始接近顾怀生的那一天起，这些东西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这些难道不是自己早就算计好的、预料到的吗？

他其实没有父亲，领养自己的母亲在临终时将真相告诉了自己。

在出租屋那晚，他却鬼使神差的，骗顾怀生说自己父母双亡，亲缘单薄。

因为他知道，顾怀生也父母双亡。

他们都失怙失恃，他孑然一身，顾怀生却有着显赫的家世。

他觉得命运不公，也并不甘于命运。

他不甘于初中时，来自顾怀生的零星的、偶尔的善意，他想要更多。

初升高的那个暑假，母亲熬不住癌晚期的病痛，悄然逝世。

周祁觉得悲伤，却更觉得解脱。

年幼时的周祁，也是过过一段温馨而淡薄的童年岁月。母亲虽然并不像别的小朋友的妈妈那样疼爱自己，却也是很温柔的。年幼的周祁将这份羡慕和渴望压在了心底。别的小朋友说自己没有爸爸，自己打哭他了被叫家长，母亲温和地告诉自己“父亲”去世了。后来母亲被查出癌症晚期，受病痛折磨，脾气变得很差，动辄打骂，周祁都默默忍受。

母亲离世后，周祁吓唬并赶跑了当时欺负自己小、想占便宜的护工大妈，觉得世界充满了恶意，自己从此之后孤身一人，好像并没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

回出租屋整理东西的时候，周祁发现了初三学期末顾怀生塞给自己的半盒创可贴。

自己和顾怀生初中也是同班的，但并不熟。

是有一次上体育课跑步时，不认识的高年级的胖子把自己撞倒就跑了。自己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发现膝盖和手肘都擦破了，很是可怖。下课了慢慢地走到厕所，打开水龙头简单地冲了下，顾怀生却进来看到了，就回教室把他用过的一盒创可贴给自己，自己用了几个，还剩半盒。

周祁站在出租屋里，手里捏着那半盒创可贴，想到了初中这三年，顾怀生和自己不多、但每次都带着善意的交集：帮自己警告邓恒、有时候顺手帮自己拿发下来的作业、给自己创可贴、班级活动会喊自己，有一次自己肚子疼得趴在座位上，也是他发现并带自己去医务室的……

自己对所有同学都表现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并没有给顾怀生什么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