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江水声在耳边闪过,轮船的低鸣回荡在天地之间,成了这辽阔天地之间唯一的嘶鸣。
邵墨渊垂着眼帘嘴唇紧抿,唇色染上了几分梨花般的苍白;额前的发丝被海风吹拂,显得五官分外深刻。他双手抱胸、交叠着双腿,披着一件纯黑的西装外套,于阴骛之中散发着万丈光芒。
他们已经在海上航行了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前的紧急会议上,九十七楼一致通过邵墨渊去工业区、顺带解决纳喀索斯一案的决议——邵青这两年的表现堪称无法无天,只有他哥哥能担此重任;工业区的空气质量差到可以毒死人,想要活下去的正常人没事都不会往那里跑。
倒是在交通工具上斟酌了很久。
人们21世纪就幻想着搞出个空中汽车来,到目前为止这种技术却仍然是雾里看花,虚无缥缈的很。邵墨渊本人身体素质也是奇差,坐飞机晕机坐轮船晕船,基本上去趟亚寒带体温就能飙升到38度5。ippo一众为上司操碎了心的下属一致同意海上通道,至少比跟鸟一样在天上飞要来得平稳。
于是派了五只船(其中四只都是空的,为了掩护),浩浩荡荡地向亚洲驶去。
奈何邵主席还是不负众望地晕了船。
说起邵墨渊的体质也是奇怪,生病感冒发烧什么可谓常态中的常态,更不要说晕车这种大概率事件的发生。
只不过他晕得很内敛,让李黛单纯地以为他睡着了、并且在做什么生离死别的噩梦,所以表情有几分不对劲。他也就看了他一眼,自己到甲板上吹风去了。直到他的手机突然一响:
[贺念之:李叔,你现在和我爹在一起吗?]
[李黛:在的。]
[贺念之:他现在还好吗?]
[李黛:……啊?]
[贺念之:他可能会晕船,但自己不会说。]
[李黛:我觉得他看上去挺好的,应该只是睡着了。有情况我会帮你看着的,别操心了。]
[贺念之:那麻烦李叔了。]
然而船舱内,邵墨渊的面色此时已经白得有些不自然,眼尾也好像因为生理上的生涩而濡湿,在从玻璃窗外透进来的太阳照射下简直在闪着光——这幅样子倒是完全把锐气给藏了起来,平白添了几分棠梨花般的柔。
邵墨渊很少刻意管理自己的外貌,可矜贵的气质一直在,是不受拘束的。
在邵墨渊耳内,此刻,似乎是很遥远的地方,突然传来滑轮和金属滚动摩擦产生的声音,又是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警惕地睁开了眼。
是李黛。
他坐到了邵墨渊前面的位置,若有若无地感慨:“念之真是关心你啊。”
邵墨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就来了电话。两人都有些诧异——显示屏幕上的名字,毅然是上一秒还被惦记着的贺念之。
李黛:“……打扰了,我走了。”
邵墨渊看着那三个字,愣了很久,平生很少地手足无措起来;直到电话过了十秒,直接给了自动接通。
“……爸?”
贺念之吸了一下鼻子,声音也很轻,整个人好像马上就要葬身在大风中,显得无助无比。
邵墨渊心一揪。
他声音止不住地柔软下去:“念之?”
“嗯。”对方很快应到,“我在。”
邵墨渊的心塌了一片。
两个人已经一个月没见面了,这是自邵墨渊十四年前救出贺念之以来最长的一次分别。
邵墨渊忍不住道:“在北极还好吗?”
“没。”贺念之毫无负担地说,“我已经回来了,顺便带了只很胖的北极熊……他走路的时候很不小心,一下子撞我身上了。我觉得他可能得了白内障,揪住了它的脖子打算带回鲸落洲治疗。你现在要看看吗?”
邵墨渊:“……”
贺念之带着愉悦轻笑了一下,邵墨渊甚至能想象他的手在北极熊白软的毛皮上游走的样子:“真的,还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如果你看见,都会喜欢的。”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念之,”邵墨渊最终先开口了,“我明天回不去了。”
“没关系。”贺念之掩饰住了失落,顿了顿,道:“我都知道的。况且……我会一直努力奔赴月亮……我舍不得他奔我而来。”
贺念之学的是天文与新资源开发研究,也一直有个冲出地球的愿望,于是邵墨渊此刻很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是要实现自己短期的梦想了,便没有细细咀嚼这里面的话外之音。
“只是你要多想想我。”贺念之又道,“我每天都很想你。”
邵墨渊瞬间有一种被柔软的爪子揉了揉的感觉,晕船的痛苦自然是再也感受不到半分,有一种难得的舒适。
但他只很克制地回了一个字:“嗯。”
他们共同生活十四年了。
贺念之四岁刚被他收养的时候,两个人同床共枕,邵墨渊把他当熊一样搂在怀里,贺念之也很顺从地窝着。
小孩十岁的时候突然不干了,扭扭捏捏说要自己睡一个屋,邵墨渊只当他是提早青春期的叛逆,也就随他去了。
这之后对门的生活维持了六年。邵墨渊还待他如小时候那般没有间隙,早上推开门时衣服总是松松散散的,对身高逐渐可以压制他的少年没有丝毫掩饰,对潜移默化的东西也丝毫没有察觉。
可是两年前的某一天,大概是个春暖花开的日子,贺念之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就说自己要搬出去住,看着他时眼眸的颜色还异常深沉。邵墨渊被他盯着,瞬间觉得自己养了个白眼狼,一颗脆弱的慈父心差点就要碎成渣渣。
那是他第一次对贺念之生气。
这之后,贺念之大概是有了不能触这片逆鳞的觉悟,便再也没有提过搬出去住的事情,对他也一年比一年好。
其实本来就挺好的。
“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在白昼看见月球。”耳畔贺念之又笑着开口,语气却似乎有当年用杠杆撬起世界的决心,“……哪怕在太阳炽热的光辉之下。”
两人正在你一句我一句交流感情的时候,李黛在甲板上吹风,看着仿佛已经近在咫尺的亚洲以及上面明显更加阴沉的空气,没由得就想起了往事。
细细算来,他和邵墨渊认识,有十五年了。
当时的ippo执行长还是花信,也就是邵墨渊的母亲。其实那个时候世界算不上和平,反ippo组织随着老一辈的死去而陆续越出水面,ai和人类的关系也紧张得很,高速发展的科技就像忍不住破壳而出的圣兽,给文明带来希望的同时也带来了危机。
邵墨渊那时也不是现在这样万众瞩目——他很少出现在大众面前。
花信和军区部长邵怀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出身便开始在ippo混脸熟、从小便光芒万丈的弟弟,那就是现在的工业区部长邵青;另一个十八岁以前默默无闻,简直就像消失在邵家的族谱一般不为大众知晓,也就是邵墨渊。
虽然不为大众知晓,可是他在高层圈子里其实一直很有名。最玄幻的,还是他身上那些早已朦胧的传说。
据说邵墨渊出生时,便衔着一朵花。
这花倒不是真花,是雕琢如玫瑰、色如活血的玉石。
李黛父辈也是ippo的老人。他少时听长辈闲聊时提起这话,便破口大骂:“什么东西?他怎么不穿越回清朝当贾宝玉?”
当时李黛父亲竟然骂了他,平生第一次让他觉得可笑:“狗东西,你出生的时候倒是带着几根黄毛,怎么变不成孙悟空?”
可他们的圈子就这么大,后来李黛发现他和这位传说中的天之骄子竟然是一个学校的。周围的人似乎都不知道这个传说,说起邵墨渊时,都是“很牛逼的那个帅哥吗?你也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