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陆柳鎏记忆中的陆小少爷相比,轮椅上身着厚风衣的陆澄泓变化很大。
曾经清爽的黑发被蓄长,扎成尾巴搭于肩头,他的脸依旧苍白,但不会令人产生怜惜和美感,而是由心底滋生出深深的恐惧,不敢多直视他片刻。从进门起,他视线就停留在傅雅南怀里的白团子上。他沉默不语,在场无人询问催促。
八名成员都是陆澄泓的死忠心腹,对他俯首听命。行动前早已在附近大殿好,不必担心有谁会报警,或见义勇为插手他们陆爷的事。
推轮椅的那位之前是负责调查这间公寓的主人,晏初然的一号手下。他有幸能被允许知晓陆澄泓成为他们的陆爷前的过去。
一个晏初然,还有一个谭天弘,都是曾对陆爷起歹念,伤害过他的人。
如今陆爷筹备已久,是时候展开报复了。
不过稍微让他感到迷惑的是,明明陆爷最恨打乱自己计划的人,可前几天不知陆爷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要求提前行动,从国外赶回来亲自到这,跟他们一起瓮中捉鳖,逮住晏初然。
陆澄泓的指尖在扶手上敲了敲,一号立刻会意,松手让他自己行动。轮椅有自动模式,陆澄泓控制着靠近时,眼神的阴森又把傅雅南吓得狂流冷汗。
他现在求饶,然后说自己不是晏初然,会不会被相信呢?
被当做神经病送去医院也好啊。
“那、你、那个······”开口后声音都在抖,傅雅南被陆澄泓的一眼瞪得失声,瑟缩着后退。
看来上回碰到燕浔的时候被说对了,真的是血光之灾。
现在呼喊系统也毫无作用,脱离那个世界后他没有任何任务,因此很多功能都被限制、关闭,无法使用。在这个世界修罗大反派陆澄泓面前,他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装都不敢装了。
这大反派在他两步外停下,伸出手道。
“给我。”
“钱都给你、房子也给你,其他啥都可以给你,命、求放过一命啊啊啊!”
然而陆澄泓看他的眼神更加阴沉了。
“把他给我。”
胆怯求饶的傅雅南顺着对方视线低头,瞅着陆柳鎏的豆豆眼。
所以这是指,大佬吗?
陆柳鎏爪子揪住傅雅南的衣袖,他很明显是不想靠近现在的陆大爷。于是傅雅南挣扎了没一会儿,小声抗拒着说道。
“这是我买的······狗。”
“我只说两遍要求。”陆澄泓说罢,弯起嘴角对晏初然笑了。
傅雅南直接把白狐塞到陆澄泓的手中,用含泪的目光送别大佬。
傅雅南:只能帮你到这了,大佬!
被出卖的陆柳鎏愤懑唾弃着塑料爷孙情。在自爆身份与否中摇摆不定,他被陆澄泓半抱着调转方向,一双狐狸眼与深邃黑眸正对。
这时陆澄泓又发话了。
“你们都先出去。”
一声令下,八人立刻听命出去。甚至扶起撞坏的门重新按回去。
三人相处的世界,傅雅南蹲在墙角拼命缩小存在感,白狐陆柳鎏哈气吐舌完美装傻。唯独陆澄泓双唇紧抿,叫人无法看透他的想法情绪。最后他将白狐置于腿上,掖起外套将其盖住。
“你在哪里买到的。”
“噫——”被问话傅雅南又猛地一颤,结巴着回答,“就在南苑路的宠物店,他们、他们的店员说,是有好心人在山上捡到这只受伤的博美犬,然后送到店里治疗的。”
“山、上?”
傅雅南无需提醒,倒豆子似得把所有详细经过都吐露给对方,把这几天的陆柳鎏观察记录都给抖了出来。
陆澄泓沉默聆听着,外套下的手一直在扶摸白狐的茸毛。耳朵尖的,后颈的,脊背的,尾巴根的。力道不轻不重,指腹恶劣逗弄似得揉捏按压。
强忍炸毛的陆柳鎏咬紧自己爪爪,他快憋不住了。
果然男大十八变,曾经在他面前又娇又羞的嫩少爷,现在居然真变成叱咤风云,一辆轮椅飘移称霸四方的陆爷了。可为什么,突然到晏初然家里找上他?
数分钟过去,傅雅南已用‘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心态将一切全盘托出,垂着头不敢看他眼中的煞星陆澄泓,更不敢看陆柳鎏。阳台外风声呼啸,都将他脖颈后脑流出的汗吹干了。
风向在这瞬变得奇怪,不是往左吹拂,而是自下往上。
疑惑回头的傅雅南与陆澄泓皆是一怔。
道袍男子犹如乘风而来,右手持木剑,左手握金色罗盘。他跃上护栏,四平八稳地站定。
“你放心,我——好啊妖孽,终于给我逮住你了!”
前半句还对傅雅南和气,后半句怒目圆睁,直指陆澄泓怀里的白团陆柳鎏。
还来?!
这缠人程度真把陆柳鎏吓怕了,可想而知傅雅南到底有多‘受苦’。但失去力量的他尚未做出反应,陆澄泓骤然抬起藏在衣服下的另一只手。
他手紧握着枪,漆黑枪口瞄准燕浔的心口与脑门,精准连发四枪竟能逼停对方的动作,不得靠近。
“陆家小孩,你这是作甚?!”
无视对方难以置信的反问,陆澄泓依旧拿子弹问候,被他摁下脑袋的陆柳鎏亦瞄见他裤腿里藏着的利刃枪|管。
好家伙,全身上下都是武器。
第一声枪鸣时傅雅南早机智抱头蹲下,屋外守候的部下纷纷破门而入,个个持枪待命。
手中只有冷兵器,玄幻招式又不可对人,道袍男子不得不停止攻击。他眯起眼扫视众人一圈,后将视线定格在瑟瑟发抖的傅雅南身上。僵持之际他迅速用手架起对方,身轻如燕的带着人腾空跃起又下落,平安着陆在园区的树林,最终逃离此地彻底没了踪影。
一号在护栏边看着这反人类的操作,仍能面不改色的回头问。
“爷,要追吗?”
“不必了。但接下来,增派人手。”
陆澄泓收起枪。他掀起衣角再看,白狐已合眼睡去。
不过就算没有睡着,陆柳鎏也会装睡的。陆澄泓进门时,他的后颈就在发麻。他不确定陆澄泓想找回他做什么,但他能确定,这家伙绝对认出他来了。
可现在又能怎么办呢,他的任务重心不在于陆澄泓,而是为他自己触发的支线任务。但他必须要保证陆澄泓活着。
颈骨嘎吱作响,颤抖的寒意道不明源自体内还是外在,昏睡已久的陆柳鎏悠悠转醒时手脚酸痛得厉害。发觉恢复人形的他坐起,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着铁链丁零当啷的晃动声陷入沉思。
这是个格局较小的卧室,除了他身下的床与门再无他物。墙被涂成白色,刺目得发憷。晃动的铁链一端固定在墙,另一端连接着他的手铐脚铐,以及脖颈上格外冰凉沉重的项圈。尝试拉动几下,陆柳鎏确认这凭这结实程度与他现有力量不等价,于是他点点头放弃反抗,自然而然的重新躺好盖上被子,一脸安详。
他的态度引起666系统的注意。
【666:宿主,你不是说······】
之前天天在他面前念叨着惹不起,强烈谴责变态行为,结果现在发生在自己身上后,居然、居然就这样接受了。
门没多久便被打开,陆柳鎏一直听着动静,睁眼转头正巧与操控轮椅进来的陆澄泓对视。和在傅雅南家见面时相比,今天的陆澄泓穿得很居家风,浅黄毛线衫与打底衬衣,腿上仍盖着外套遮腿。
陆澄泓认得他,说明了什么?
说明游戏重启后,这个npc仍有这个世界的所有过往记忆。
两人谁都没开口说话,但找见陆澄泓捏紧右手用拇指抠着食指的动作,陆柳鎏便明白这是小少爷在紧张。他自信的翻身侧躺,手撑着脑袋,铁链甩得叮当作响。
“哟,宝贝儿子,你这是禁|断父子情趣还是想以下犯上造反呀。”
他话音刚落,陆澄泓捏紧的手就松开了。冷峻紧绷的表情有细微松动,却依旧不再像过去那般展露笑颜,更不会随口一逗脸爆红。推动轮椅靠近后,陆澄泓默不作声的为他解开手铐,忽略铁项圈与脚铐。
手伸过来时陆柳鎏注意到对方右手掌心,那留着一个狰狞无比的伤疤。应是皮肉撕裂至深,缝补后仍无法痊愈。
这好像,是他那天为了救人咬出来的吧。
大眼瞪小眼,陆澄泓率先打破沉默道,“你······醒了啊。”
“这不是废话吗,我的傻儿子。”
憋了那么久才说出这么一句毫无意义的话,并非面露尴尬之色的陆澄泓本意。他着实不知,自己该如何开口倾诉。
第一次重回,他到了九月十一日的咖啡厅。第二次重回,他竟回到车子坠落悬崖的那刻。他无法解释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眼睁睁的看着车带着自己坠崖。那时他手里的玉佩也是碎裂的,而这次再也没有狐仙能将他救下。
在与他一样残破的车身里喘息忍痛,他心底深处有什么让他不愿就此放弃。
于是他亲自拔掉贯穿大腿的钢片,徒手掰开挡住逃生之路的玻璃窗,最后落得满身伤昏倒在爬出去的路上。意识游离间,他被掌心的刺痛唤醒,火光中他看到熟悉的身影,浑身是血的白狐将他拖拽出即将爆炸的轿车。
后来,他被一群自称‘合理生意人’的组织带回国外的大本营治疗了,他昏迷了整整两个月才清醒,一年才痊愈。然而车祸伤及他脊椎,导致他双腿瘫痪,此生无法再站立。
待伤痊愈他才从对方口中问出,那天他们是在夜间打猎时为追寻一只动物找到他的。有人开枪打中了,但那动物被车爆炸的气流掀飞,掉落到最下面的深林。
得知这消息的他不吃不喝不休眠两天,终于断了一切念想。弱小得任人宰割的他,选择跟随这个组织的首领,选择收留他的‘冯叔’学习,以残疾的躯体在六年间步步爬到现在这个位置。
所有伤痛,憎恶,后悔,化作他活下去的支撑,亦是即将挥向仇人的断头刀。废了双腿和数根肋骨,好像才真正让他学会站起,明白强大才是存活的资本。
最可笑的莫过于,他演绎病态杀人犯的经历竟成为他迅速融入黑色世界的跳板。首次考验时,他在深夜的火车站接近目标,他的外貌和残疾缺陷给予他最完美的伪装,干净利落的动作与坚如磐石的定力令所有人刮目相看。
第二次重回的死亡前得到的族谱给了他提示,待他拥有自己的势力后,他第一时间回国找到童辰逸,重新索要来神秘遗物。这段时间他又一次回到老宅。他找到那个相机,期望能再像上次那样找到狐仙留下的影子。
可是没有。
相机里是空的,没有一张照片,没有一段录像。
当天撕心裂肺的伤痛,每至深夜频频发作且无药可医。这彻底找不到狐仙的几年,在他看来似有几十、几百年之长。他独自带着手心咬痕存留的渺茫苟活。
情绪在失控的边缘,陆澄泓唇色更白了。
“你······在这里待着。他找不到你的。”
说完他便狼狈的调头离开。
因这匪夷所思的问候操作卡壳,满脑问号的陆柳鎏良久后询问系统。
【陆柳鎏:666,我儿子还正常吧,脑子没有出问题吧】
【666:宿主,目标任务一切正常】
【陆柳鎏:你骗人,你明明只会计算他的生命值和安全值】
这样的见面完全出乎陆柳鎏意料,他在床上恣意翻滚,到脚踝被链子扯至极限才停下,趴在软绵绵的床垫上放空大脑。
被燕浔带走的傅小弟不知过得如何了,可总的来说,傅雅南是成功逃过一劫,不会被陆澄泓抓住往死里折腾。就是不知谭天弘老弟有没有那么幸运。
把脑中里能用来打发时间的事一一试过,陆柳鎏最后无聊到揪着自己的白毛编东西。等他忍痛揪下第三十三根,门又被打开。陆澄泓表情复杂的在门口,看着他又闷声不响的憋出句。
“别拔头发了,我给你游戏机。”
陆柳鎏:“······”
这时陆柳鎏再往天花板和墙角看,果然看到微微发亮的小点。
感情这不仅玩铁链囚禁play,还有全方位监视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于自己的处境,陆柳鎏完全不慌。他撒娇似得的伸手道。
“那我要能联机的游戏机和耳麦。”
“好。”
见陆澄泓爽快答应,他又嘟嘴道,“那~那再给我几个抱枕,这里好硬邦邦的哦,一点都不舒服。”
“嗯,好。”
“顺便再给我买点零食吧,薯片可乐巧克力还要油炸小鱼干儿~”
“人类零食对你愈合不好。”
“那你怎么知道,人类的零食会对我愈合得不好。”
仿佛被他问到致命的点。陆澄泓神色一变转过脸,佯装无事的关门离开。
陆柳鎏指尖缠绕着自己银发,无奈又好笑地看着铁门。他的宝贝三儿子啊,好像知道的东西,比他要多啊。这终于为他找到解释这个诡谲房间与铁链给他带来的压抑感了。
明明他恢复人身可体内的力量仍发挥不出来,好似一口即将枯竭的泉眼,还被人恶劣的堵住。而‘堵住’他的人,是陆澄泓。若真如对方所说,这样‘燕浔’会找不到他。没准也是件幸运的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