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诺尔咄咄逼人的质问期间,陆柳鎏一直垂眸低头。
那模样活像被教训而心虚愧疚的小孩,安静等家长斥责消怒。不过缄默挨骂的方式效果不错,诺尔不知不觉吐光满腹疑问,懊恼又沮丧地给出最后一问。
“你到底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他其实不期待也无所谓得到解释,因为信任和信念在今日被毁灭性重击。
他理解不了自己的处境,恐怕也接受不下任何探入他心房的言语行为。
“我来带你回家。”
诺尔竖瞳里的黑色瞬间扩张放大。同样的话他听到了第二遍,因而他无法欺骗自己那是幻觉。
“如果我说,我是来带你回家的。那你会跟我走吗?”
回家。
那一刹那,诺尔脑海浮现的不是温热潮湿的雨林,也不是连绵山丘包围的草原。纯白的世界空无一物,充斥着比直视太阳更加强烈的光线,但他坚定不移的相信着,在那强光之后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五彩斑斓的,美好又丑恶,杂乱无序却处处可循规律的存在,令他没由来的热泪盈眶。
“······好。”
他深深望着幼兽豆子似得黑眼珠,鬼使神差的答应了。心是不会说谎的,最多只将秘密和羞于表达的藏匿至深角落。一旦被那独一无二的契合钥匙打开,便暴露在艳阳之下,因共鸣而和弦奏曲,高歌出绝美完满的咏叹调。
陆柳鎏得到满意的回应,不禁咩嘿嘿笑出声。蹄子将肉干推向诺尔,他像个真正的老父亲眯眼看对方吃完,黑夜在静谧氛围中悄然离去。
次日清晨,傅雅南抱着莫文姝袋鼠走出专属帐篷。
发现有不少族人围在一块窃窃私语在围观什么,他好奇的走上前。
大家对新祭司十分敬重,见傅雅南来了特地给他让道。原来他们没看别的,而是沉睡中的巨兽诺尔与那位拯救哥达部落的神使。
陆柳鎏窝在诺尔的短短前肢下睡得香甜,刚好整只塞在对方脸颊边,嘴角印着可疑水渍。
巨兽本身重量和体型都是很危险的,稍有不慎就会把迷你的幼崽压扁。然而神奇的是,这怪异的大小组合如此亲近的度过一夜还安然无恙,彼此间融洽得不可思议。
傅雅南表面含笑挥手,示意大家散去不要打扰‘神使’,内里早又酸又调侃的向莫文姝吐槽。
【大佬他这不会是,当小羊太久傻了吧,昨天居然放着我的毛毯床不躺,跑出去吹风还被压扁,跟这硬邦邦的巨无霸睡】
看着紧紧依偎的两兽,莫文姝白眼一翻。
别怀疑,那陆柳鎏就是在这世界当羊当傻了。
不然昨天看到那巨无霸自我放弃的时候,为什么开玩笑说更想游戏重来,突然又着急冲出去做什么。
哥达部落向西迁徙,终于在迁徙十天后穿过荒芜的岩石岭。没有地图和导向,他们一路以来靠的是某位‘精密雷达仪’——诺尔引领。
兽人虽有彪悍体质,可某方面天性却早早退化,无法胜于真正的高等野兽。
十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这段期间里整个队伍互相帮助彼此磨合,而变化最多的当属诺尔与布莱克等人间的关系。
哥达部落仿佛与诺尔达成了协议,暂时放下过去的纠纷斗争。
分道扬镳前,诺尔会帮他们找寻新家落脚处,他们则为诺尔提供每日高额量的食物,顺便帮他挖掉小腹上的寄生虫疮。
寄生虫疮算是令无数高等野兽头疼的疾病,被那种雨林寄生虫咬过一次后,任何外壳、鳞片下的皮肉都会残留微量毒素,温度高湿气重时救又痒又痛。
野兽们就算能找得到草药,无法研磨药汁、用刀刮去脓疮治疗也等于空谈,只能无奈年年经受旧疾折磨。
天知道那个该死的寄生虫疮除掉后诺尔到底有多舒服,他甚至觉得那群被他鄙视已久的黑熊灰狼兽人都可爱许多。
眼下,他们脚下的岩石岭最后一段路尤为陡峭,四周遍布嶙峋奇石,队伍中年幼的兽人孩子们不堪疲惫,数次摔进乱石堆中蹭伤。
陆柳鎏在诺尔头顶迎风反刍胃里的嫩草,察觉后方速度越来越慢,轻敲了三下诺尔脑袋。
“回去载他们一程吧,不然晚上到不了预计地点了。”
部落的迁徙地在他推波助澜下最终定在环绕海边的森林,这其实离诺尔的第一故乡很近。即,贝内利兽的孵卵森林。
算一算日子,如果养育诺尔的那群贝内利兽还在的话,现在刚好是他们在这孵蛋的时候,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遇上。
当时诺尔对这决定没表现出明显波动,且事实上,他越来越像‘神使智者’的忠仆坐骑,对陆柳鎏唯命是从,百依百顺从不多问。
就这件事上,陆柳鎏嘚瑟得快飘了。收服高等野兽中的霸主,他是低等野兽空前绝后的第一羊。
“你刚刚说,你要我载谁?”
打脸来得猝不及防,听诺尔这阴森的口吻,明显是发火了。
字里行间都塞满着‘我不载’、‘你想都别想’、‘找死吗’。
“·····嗯、呃,那个,我就是想请威武勇猛、伟大无私、雄姿勃发的您载一下小屁孩,不耽误所有人包括您的行程啦,”陆柳鎏越说越小声,却突然又提高音量强调,“但是!但是!这里!还有那里都是只有我能坐哒!我绝对不让给任何人,哼!”
他反复拍打着身下的硬脑壳,另一处指的是诺尔的大嘴。
不过除了他,估计也没人愿意被装在诺尔口中,承受随时会被嚼碎吞掉的压力。
听他这么一说,诺尔停下犹豫了片刻。最后勉强哼着气同意,折回去与落后的兽人汇合。
陆柳鎏在心里为这傻傻又暴娇的恐龙爸笑得前仰后翻。竟然随便哄哄都能成功。
“让我们的小兽人被你带着离开?”布莱克听完诺尔的来意,贯彻严厉警惕的作风,“这是节省时间也比单独穿行安全,但你得知道,若你出了什么意外,这个损失不是粮食少了、东西丢了等价的······”
比起说出意外,其实更想说他会下狠手,趁机害死兽人小孩吧。
面对没给好脸色的布莱克,诺尔如是揣摩着。
但这点暗含敌意的猜忌,根本影响不到他,因为兽人对他的好感信任度高低,和路边杂草是相同存在。
“那就算了,当我没提过。”诺尔干脆利落的转身调头。
这倒出乎布莱克意料,但他仍然没有服软的意思。
而眼看最佳运输车要没戏,一直关注这的傅雅南及时出来打圆场叫住诺尔。
“请稍等一下。”
他抱着宠物袋鼠,及时给了布莱克一个安抚眼神。
“我可以和孩子们待在一起,智者大人也在,我相信会没事的。”
布莱克仍心怀芥蒂,“可是,卡伊你——”
“喂哦~~~~来呀,快上来呀,希斯明王会庇佑保护你们哟。”
诺尔头顶传来某人懒洋洋的呼唤声,有了陆柳鎏的保证,小兽人们第一个欢呼着冲出来,迫不及待的要爬巨兽的大尾巴。
布莱克拳头攥紧青筋暴起,他不用猜都知道那位‘神使’绝对是故意抢他话。十天来但凡神使在场,他就别想保持平静且愉快的待到最后。
抢他话还算小事,那神使明明能在兽形人形里自由切换,却每次都以阿帕卡幼兽的姿态跳到卡伊怀里,让卡伊抱着走。
被抱着就算了,还不可一世的使唤卡伊。
卡伊是亚兽,幼时受伤身体孱弱多病,而族人们又因他是前族长之子,候选祭司的身份再三保护着,他更是从小就细心呵护对方,生怕人家磕着碰着。
现在见心上人被当做仆从使唤,他能忍到现在简直是奇迹。
部落里最迟钝的黑熊都能察觉对他的针对,可他偏偏又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所有愤怒不甘都只能吞回去,布莱克眼睁睁看着卡伊带着小兽人们爬上诺尔的脊背,目送那火红巨兽扬长而去。
诺尔速度果然快,不仅如此还稳得难以置信,小小石山在他看来无非是鹅卵石路,而在他背上兴奋呼喊大笑的小孩们就是在春游,一个个抱着他脊背上的凸块,或坐在凹陷缝隙间挥手。
到达山脚的红泥地,他们眼前终于出现连绵的青葱绿色。
“你们快看!卡伊你快看,那里是我们新家吗?”
活泼的男孩摇晃着傅雅南的手臂,他所指的方向正是雨林的边界。
傅雅南眯眼眺望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嗯,是的,我们以后会在那里安家了。”
看到新森林而嬉闹许久,孩子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傅雅南怀里的克戈鼠。
“它就是卡伊你的宠物嘛,好乖啊,一点不像我们家养过的,一直很凶。”
旁边的孩子听了也点头应和,“嗯,对对对!克戈鼠都好会打人咬人,而且,肉也硬邦邦的不好吃,我果然还是觉得阿帕卡——”
“嘘!”
“快别说了!”
话音未落他后背就被左右两个同伴拍了两巴掌,及时扼杀禁语。
在兽人、人类、食肉野兽中最美味的食物之一,阿帕卡兽,现在就有一只在他们上方听着呢。
傅雅南尴尬笑着,尽量不去回想第一天有人说陆柳鎏‘坏话’被当事人听到,结果给喷满脸口水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