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回家路上刷朋友圈时看到了一条信息,发出人是连笑。他在朋友圈贴了几张婴孩图片,郑重宣布晋升为一位光荣的新手爸爸,寥寥几字许白焰却都能想象他满溢的幸福与满足。
春夏之交的晚风还有些冷,划过脸的时候仿佛还带着薄刺,许白焰盯着手机屏幕上自己的落寞模样微微发笑,唇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
时间不停在向前走,所有人都不再是曾经的模样,连笑也从他眼里发光的清俊少年蜕变成了如今气质成熟的新任奶爸。唯独他,只有他还在怀念过去那些年,一头扎进曾经的梦里醒不过来。
晚餐时间,许白焰正嚼巴着碗里的鸡大腿,微信提示音突然响个不停,欣赏几秒手机屏保上都教授绝美的眼角泪痣后,还沾着油渍的手一把划拉开微信。
“你和都教授究竟什么关系?这可是这些年你问我的第一个人,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想要上手了……”许秋舫从来不会藏着掖着,直接问出自己的困惑。
“也只不过是为了应付老两口胡乱编造的一个罢了,想着有了男朋友顺便出柜就不会被逼着去相亲了。”许白焰神色淡淡地敲出一行字。
“结果他们直接杀了过去?现在怎么办你准备,我看这个人蛮不错的,你其实可以努力一下发展成真的?”
看着发送过来的这句话,许白焰莫名想起今天阳光下那仓促的对视,半天才挤出了一个微笑,单身久了的他已经很难找到曾经追逐梦中人的激动与那股年轻劲儿,再说都云谏也已经直言拒绝过他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还没做好准备。”
许白焰有什么办法,曾经的梦想最终娶妻生子步入正途,虽然爱情已经被匆匆岁月磨灭干净,但他的心却还停留在那一段温柔的记忆里。遗憾,不就是这样吗?
“都教授,我刚刚得出的大分子分析数据好像有些问题啊……”江宁大学生科系分子生物学实验室大门被一把推开,一个身着白色实验服、佩戴护目镜的学生模样男生攥着一碟数据边说着走进来,回应他的却只有桌后完全实验数据的同学。
“你忘了今天周六?”同学从显微镜前窜起半截身子,微眯着眼无奈地说道。
“哦,对诶今天周末。都教授怕是又去哪里玩儿去了。”彼时进来的学生略微颔首后知后觉。
得亏他们记不住,与其他整天沉浸实验数据发表sci的年轻教授不同,都教授来江大的俩月时间里,每次一到周末都找不到人,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去了哪里,想来想去也是应该趁着年轻到处闲玩儿去了吧。
虽然都云谏平日里温温和和一副谦恭绅士美人模样,整个就一金丝边高知精英青年,丝毫不像是个贪玩儿的人。
此时的点苍山巅飘着微雨,草叶稀疏、绿意稍淡。一个身着黑色冲锋衣的年轻男子穿行在山中行人之间,黑色口罩上一双狭长凤眸神色淡淡,微卷睫毛旁黑色小痣略微点上雨水的透明闪光。
在一众花色多彩的雨伞间,男子孑然一身信步走在山路石板上,任由斜飘的雨点落在发间,没有掏出手机相机拍照留念,全身上下就右手捏着一瓶清水,与漫山攥着□□大炮似的专业设备的登山者截然不同。
他的双眼无焦距地随脚步扫过,倒有几分飘然世外的清冷气质,虽看不见容貌,但凭这气质和身形就已经引得一众年轻女生留意注目望去。
几千米的山顶上有一片略微倾斜的平台,隔开山外云海迷蒙的万丈悬崖的是一段石砌栏杆,而这段栏杆与其他不同的是其上满满当当的一片爱情锁。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传说,情侣在点苍山巅那段面向森林云海的栏杆挂上署名的爱情锁,并将钥匙扔下山崖,两个人就会一辈子幸福地锁在一起,从此附近的情侣就都会来这里挂上这象征爱情的锁。
今日天公不美,点苍山巅风雨越往上越猛烈,直吹的半山白雾如幕障般向山前压过来,翠绿的崖底因遮掩的云雾散开而若隐若现,更增了分慎人惊险。再加上石面湿滑难行,平时人流如织的挂锁处此时空荡荡的,却偏有一个黑衣男子在路人担心好奇眼神注视下恍若无物地走过去。
喧嚣的山风掀起男人卷翘的发丝,他在锁群前来回搜寻几番后目光颇为冷静地停在了一处,下一秒在斜织细雨中默默伸出右手,在一干锁里翻出一枚同心锁的半截身子。
那是一枚红色心形锁,似乎挂上有些年头了,风吹日晒再加雨淋的,唯有锁芯处还能隐隐看出来是红色的。在本应写上情侣名字的锁身处已经被后来的锁磨光,几条细碎裂纹交错纷杂。
男人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锁身,手上动作轻柔地像抚摸珍贵瓷器般小心翼翼,眼神却冰冷得如寒潭水。
片刻后男人右手略微攥紧,那坚硬无比的锁居然就闷响一声从内部裂开,在男人的手心碎成了几块,不知道是锁悬挂太久自身质地变脆了还是怎样。
男人把碎裂的爱情锁整个攥在手心,尖锐的犄角膈得有点疼,他却丝毫未觉似的拳头紧紧握了握,随后直接向外猛地一挥,那几块碎块顷刻间化作几个零星小点坠下了山崖。
做完这一切,男人口罩下的脸色才脱力似的略微发白,黑色瞳仁也黯淡下来,右手上移扶住起伏稍烈的胸口用力平息略显急促的呼吸,满心满眼都是坦然的感慨,眼底却分明藏着几分意蕴复杂。
医院是病人集聚地,病毒也是扎堆儿蔓延。一个不留神,许白焰就被最近常发的流感病毒入侵,整日泪眼惺忪喷嚏不断的可怜模样引得科室里众人嫌弃的不行。
连吃了一天的药都没怎么好转,许白焰也就干脆请了半天假准备好好调整一下。回到暂时租住的小窝里,他才发现冰箱简直比自己的脸还干净。
这几天清理冰箱库存,能吃的都吃掉了还没重新买,许白焰只好神色焉焉地带上口罩和菜篮子去离小区不远的菜场买菜。随便挑拣几个胡萝卜、青瓜和小土豆,正准备再买一点肉的时候,许白焰余光里居然瞧到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
菜市场周围,人流涌动川流不息,这是据说最有俗世人情味儿和生活气息的地方,而那个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或许是大学课堂侃侃而谈的科学大亨,是别墅里弹奏钢琴的清贵公子,是舞会酒宴上疏离淡漠的清冷美人……就是不应该是穿行于菜市的朴实小伙,这就好比飘然仙境的天人对你说他也会上厕所一样,许白焰觉得自己可能发烧到双眼昏花的地步了。
还好那人手里空空,没有挎什么菜篮子之类的,在许白焰心里的形象好歹也得到了一丝存留。
稍稍站定使劲眨眨眼,许白焰居然看到那个人向自己走了过来,浅蓝细格衬衫挽到了手腕露出细腻的冷白肌肤,口罩蒙面看不清脸,行走间却能感觉到周身冷峻如冰的气质,和都云谏平日里散发的气息如出一辙。
是他,真的是他!许白焰莫名有些激动,但很快被尴尬掩盖,虽然他俩之间要论起来真是没发生什么事,但许白焰一见他总会想起自己被明言拒绝那一刻的难堪,此刻也只想趁着没被发现前赶紧默默离开。
还好下一刻男人步伐就发生了偏转,他不紧不慢地走进了街边一家装修略显古朴或者说陈旧的书店,与此时满大街绿植鲜花铺满的时尚书店相比,这家名叫“陈记书斋”的书店显然逊色朴素了许多。
原来他是买书的,虽然这目的地还是略显低端,但好歹比来菜场买菜更让许白焰接受,他莫名地长舒了一口气。本准备掉头离开,谁知道转头的瞬间迎面撞上了一个大妈。
“许医生,是你?”大妈挎个篮子正准备破口骂两句,定睛一看居然还把戴着口罩的许白焰认出来了,在许白焰愕然目光中连忙解释道:“我是601房里3号床的老伴儿啊,真巧您也来买菜?”
蹉跎了半辈子的大妈嗓音实在是好,许白焰余光里清晰地看见前方男人踏入书店的步伐一顿,随后口罩上那双深邃的眼蓦然挪过来,神色淡淡瞅了他一眼。
还是被发现了……想着还是打个招呼好一点,许白焰匆忙寒暄了几句后就匆匆和大妈告别,随后踏着忐忑的步子走进了那家“陈记书斋”。
古朴的木制装潢,横梁上几只木头鸟笼里翠鸣声声,记了一层薄灰的灯泡灯光略微泛黄,每个进来的人都几乎快要忘记外界的车水马龙,只一心醉在这祥和寂静的老世界里。书架上摆的大多都是些老版旧书,空气中弥漫着木页泠香,倒是让许白焰这种喜欢看老书的人一本满足。
都云谏纤长的身影立在店里边的黄木柜台前,许白焰略微靠近,想要打声招呼再随便挑本书就离开,正犹豫着怎么开口时,就看见蓄着一把羊角胡的书店老板从库房里走出来,略微摇头语气不无遗憾地说:
“可惜了,最后一本《古旧星际城1》上周被人买走了,放我这这么多年灰都积几层都没人买,最近居然接连两个来问……”
《古旧星际城》?都云谏想买的这本书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许白焰登时一愣,片刻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脑子一咯噔手就控制不住地猛然一拍男人的肩,问道:
“都教授,你想问的那本书……是作者'星外的风'写的书《古旧星际城》吗?”
“是。”都云谏闻声回首,想来他对这本书很熟悉所以回答地也很干脆。此刻他眼下那枚口罩已经被取下,露出光洁的面庞与微白的双唇。
或许是因为寻找的书别人被买走了,唇角略微勾起带着些许不耐与敷衍,说起来,这还是许白焰第一次见他除疏离假笑之外的其他表情。
“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