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当姜致骂陆小山乌鸦嘴的时候,她没想到自己也是个乌鸦嘴,说话好的不灵坏的灵。
是孟复青说的日子。
大雨将整座城都笼罩住,密不透风的暗和沉,压在人心上,让人胸闷气短。昨夜打了好几个惊雷,姜致连连翻身,不能安眠。
雨断断续续地下,姜致睁开眼,听见雨声叹了口气。她掀开被子叫人来伺候,红茶和黄茶从外头进来伺候她梳洗。对镜梳妆的时候,她才注意到自己眼下一片青。
黄茶替她梳头,“老祖宗昨天也没睡好么?”
她捂嘴小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点头。昨天晚上她不知道醒了几回,每回醒过来一看,外头天还是黑的,回回睁眼又都在下着雨,一时间还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这么恍惚着到了天光乍亮的时辰,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在房中打了一套拳。打完拳又困起来,躺回床上一觉睡到现在。
说着又打了个哈欠,点点泪花从眼尾挤出来,姜致抬手擦了,看一眼廊上忙碌的脚步声,心里头忽然一凛。
“什么事?”
红茶在一边收拾,闻言回答道:“没什么大事。”
姜致眼睑一跳,哦了声,心里忽然沉下去。她摩挲着手里那只孤单单的铜青雀,深吸一口气,放回首饰盒里,又挑了另一对红色的。
黄茶接过耳环,微有些诧异:“老祖宗从前不是最讨厌这对耳环么?今儿怎么……”
问归问,手上动作是不敢耽误的。她替姜致带上,“还是很好看的。”
好看是好看,可惜不配她。姜致在心里替她补充完一整句。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这么认认真真打扮一番,还是像模像样的。她其实皮相算得上优越,不过平日不喜欢打扮,加上身份摆在这儿……她心中叹口气,拨了拨耳边的耳环。
琅环叮叮当当响起来,在一声惊雷里被淹没。
黄茶一声惊呼,又请罪失态。姜致摇摇头,示意不计较。她自己也是吓了一大跳,雷声过后,雨又大起来。
黄茶感慨:“这雨下了好些日子了,再这么下下去,衣裳都没得穿了。”
姜致含糊嗯了声,青茶端着食盘过来,“老祖宗,用早饭吧。”
早饭是清粥小菜,这是姜家的规矩,虽然她总是不大习惯。毕竟清粥小菜太寡淡,她吃着没味儿。
青茶布好菜,便退到一边去。她不喜欢别人伺候吃饭,她们都清楚。
她低头吹凉粥,喝一口瞥一眼门口,意图太明显。绿茶忍不住猜测:“老祖宗是约了陆小少爷么?”
姜致一愣,摇头说不是。她谁也没约,那到底还算不上一个正儿八经的约定。
她长叹一声,这清粥小菜是真的寡了吧唧,吃得没胃口。见她吃完,丫鬟撤了菜,收拾了桌子,一大群人又无所事事起来。
下雨的时候许多事是不必做的,所以比平时清闲。一群丫鬟们坐在一边欢声笑语,姜致一句也没听进去,她觉得自己快成一只鹅了,伸着脖子,不停地张望。
春日按理说不长,可是等她走走停停,摸完花,又发完呆,不过才过去了一个时辰。
外头雨又停了,她踢了踢桌角,觉得哪哪都不舒畅。
原来日子也有这么煎熬的时候啊,姜致在桌上趴下,下巴摆在胳膊上,面朝着门口发呆。当日子煎熬的时候,一天仿佛被拉长成了三天似的,她埋下头想。
她想起昨天的问题来,孟复青到底会不会如期而至呢?
她吃了午饭,没等到答案。
午后雨不再下了,她从房间里走到院子里,地上积水未退,泥土踩一脚还会陷下去一分。她扶着廊柱坐下,脸颊贴在冰凉的柱子上,想起十二三岁的时候。
那时她尚且豆蔻年华,还不知道人世很多愁事,那一年状元郎花街□□,她带了小安去看。状元郎生得极好看的,她笑容一直挂在嘴角,小安打趣她,“小姐,我听说状元郎才十七岁,年轻有为呢。”
她说得抑扬顿挫,姜致自然听得懂她话语里的打趣,她瞪了小安一眼,心里又觉得小安说得对。状元郎生得很好看,日后她的如意郎君应当也很好看吧。
小安与她笑闹,少年游,杏花吹满头。
十七岁,父亲病重,临终前拿出情宗皇帝赐的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叮嘱了她很多。她哭得眼睛都红了,心也跟着死了。父亲死后,她身边的人一个个的没,她是通透的人,明白情势怎么看,她想了想,把小安嫁出去了,总归跟着她没什么结果。当时是什么样的日子呢,她眯着眼想了很久,想不起来了。
原来都过去这么久了。
有雨水滴落在她脸上,她贴着柱子,没有起身。
孟复青会不会如约而至?
她大概知道答案了。
姜致扶着柱子起身,沿着长廊走回自己房间。关门的时候,恍惚记起,那一年的状元郎似乎是孟复青。
那应当是他们第一次有交集,她蹲下来,拨弄茶花的花瓣,明明她力道那么轻,却有花瓣掉落。
她有些不知所措,就这么看着那几片花瓣。
啪嗒。
孟复青握着刀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有血滴落,混在雨水里。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他心里后悔起来,早知道当日就该去。
从前也是……早知道……
眼前的景物开始倾倒,雨水似乎落在脸上,很重,可是手却无力。
“阿青,哈哈哈哈。”
他睫毛微颤,是谁在叫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