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恒从知道程鸿屹去世时就一直在回想这位记忆中的程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似乎是敦厚温和的，虽然不常露面，但偶尔在程家见到时总是笑眯眯地叫王妈去煮汤团。

“我知道你，小时候就喜欢吃这个嘛。”男人的手掌对他来说总是宽大的，会亲昵地摸摸他的头，“小也不懂事缠着你要吃，差点梗着咽不下去。”

他那时总觉得很难堪，硬着头皮为孩童时的傻事道歉。男人就会装作惊讶地撑平眼角的皱纹，又对他调皮地眨眨眼睛：“哎呀哎呀，干嘛揽小也的错，要把他叫下来给你打屁股。”

当时八岁的程也风一样地从楼梯上刮过。

“宇恒哥哥！”他扑过来，脸颊柔软又通红，然后气鼓鼓地看着程鸿屹，“你是不是又欺负宇恒哥哥啦。”

男人满脸无辜地朝陆宇恒耸耸肩，“你问你宇恒哥哥啊。”

陆宇恒只好咬牙切齿地回一句：“程叔叔才没有。”然后三人就一起围着矮小的圆几吃一碗黑芝麻馅的汤团——其实他没有那么喜欢吃这个，反倒是那俩父子特别喜欢这种甜腻腻又粘不拉几的玩意儿。

“哥哥，好好吃噢！”他还记得小也因餍足而闪着光的眼睛。

路上堵得厉害，又下着雨。陆宇恒很久没回国了，他刚刚坐了十三个小时的飞机，脑袋有些昏沉。

车里很闷，陆宇恒摇下窗户，有几滴雨丝溅了进来。这让他觉得清醒了一点。

八岁的男孩不都是上蹿下跳的，有那么粘人的吗？他微微扬起嘴角，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可他又很快皱起了眉头。

所以，这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十七岁，明年还要高考

“周叔，”他前倾着对司机说，“不回家了，直接去南山别苑吧。”

他等不及卸下满身的风尘，只想早点记起已然在回忆里模糊了的身影。

陆冰见到他这会就过来了，有些诧异，又有些欣喜。

“怎么不先回家睡会？”他迎上来，打量着陆宇恒，“长得比爸爸高了。”

陆宇恒微微垂着眼睫，看着陆冰泛白的两翼和青黑的眼眶。

“爸。”陆宇恒低声应道。

“小也怎么样了？”叙旧的话语在舌尖滚了一圈又原样咽了下去。这里是程也的家，进来后却只看见了王妈和陆冰。

陆冰面上的欣喜旋即潮水般地退去。

“小也小也现在在睡觉。”

“那我等他醒了去看看吧。”陆宇恒呼出一口气，匆匆而来的急切被迫散去，长途奔波的乏累涌了上来，让他觉得有点头痛。

陆冰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他想去什么地方也睡上一会，回家再赶来不大方便，也不知道以前他三楼的房间还有没有留着。

他还没开口，陆冰说：“宇恒，你跟爸爸来一下书房。”

“你听说过睡美人综合症吗？”

陆宇恒疲倦又疑惑，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啼笑皆非。他看着陆冰，摇了摇头。

“小也得了这个病。很罕见，全球患病的不超过一千人。”

他惊慌起来，陆冰示意他先别说话。

“我问了医生，医生说没什么法子治，虽然也不致命，一般八年十年自己就会好了。发病时病人会控制不住地睡着，每一次都要睡上好几天，中间只有吃饭上厕所时会迷迷糊糊地起来，但脑子也是懵的，不能和人交流。”

陆冰的声音有些干涩，吞咽了一下才完整地说了出来。

“小也生下来没多久就没了妈，现在鸿屹又走了。他才十七岁。”

陆宇恒的头痛发作地越发厉害了。他一会听到程也小时候的笑声，一会又被裹挟在陆冰凝滞的话语里。

他深呼一口气。他看出陆冰叫他过来是商量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