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谷雨前后吗”桓行简眉心一跳,一面问,一面奔向后院,宝婴提着裙子,追的气喘吁吁,“都在呢,就等大将军一个了”
人闯进来,却见嘉柔安然无恙地靠在那儿,正一口一口吃热汤饼。桓行简心下登时松快,走过来,有些不解地看着嘉柔,嘉柔头一抬,对上跟在后头宝婴惊诧的目光,不好意思道
“是我以为要生了,这会又好了。”
原是虚惊一场,住在隔壁随时待命的医娘产婆人还没走,都守着她,加上崔娘和奴婢们,一屋子,尽是人了。
既然嘉柔情况还算稳定,都挤这儿也不是法子,崔娘打个眼神,宝婴便将人都送了出去。
桓行简顺其自然接过饭碗,坐在她身旁,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下来,目光一垂,笑道“你倒顽皮,吓你娘亲也吓爹爹。”
这话,显然是对腹中胎儿说的,他声音温柔,连带着素来显冷峻的眉眼也跟着柔和几分,嘉柔看着他含笑神情,心里怅怅的。
“大将军给我吧,我自己能吃。”她伸出手,桓行简却自顾拿汤匙在碗里划了划,舀起一勺,送到她嘴里
“别大意,我这段日子忙于政事难免疏忽你,要不要我让阿嬛过来陪陪你”
阿嬛也有了身孕,让她奔波桓府公府是说不过去的,嘉柔摇摇头,看桓行简衣裳也没换,还是朝服,问道
“大将军从何处来”
“太宰中郎范粲家里,他病了,缺席朝议,我去看了看他。”桓行简看嘉柔胃口倒还好,放下心来,嘉柔蓦地想起东关战事后他在洛水和都水衙门的人指点舆图的那一幕,说道,“我吃好了,大将军既然忙了一天,先去歇息吧。”
她知道他的习惯,多半要在值房小憩个一刻钟,再熬夜,此时天光黯淡,可夕阳烧出个斑斓世界映的窗子通红,窗下芭蕉叶大成阴,一晃眼,看碧成朱。
桓行简将碗里剩的汤饼吃了,嘉柔看在眼里,忍不住道
“大将军何必吃我的剩饭你想吃什么,再让人去做就是。”
“丢了可惜,总不好让别人吃你的剩饭,我不吃谁吃”他一笑,浑不在意把空碗一搁,命奴婢将案几收拾了。
临近寒食,落了两场润苏春雨,院子里的梧桐花开,紫莹莹一片,风来落,雨来也落,让宝婴捡来串起挂在帐子里,清甜宜人。今日春风又不小,花坠满地,嘉柔往窗外探了探头,看桓行简没有走的意思,不禁问
“大将军,你公事忙完了”
“怎么了”他翻捡着为新生婴儿准备的小衣裳,质地柔软,满是馨香。
“我要出去走走,医官说,越是快要生了越不能惫懒,要走一走才好。”嘉柔扯了件薄披风,上头崔娘为她绣了两枝绿萼,站在那,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桓行简笑道“这件好看,绿萼仙子。”
嘉柔也不理他,一个人走出来,立在阶上,云霞已经开始收势,桃花早谢,梧桐花也落了大半,这一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尾声。她到梧桐树下,捡了朵花,置放于鼻底一嗅,不知不觉,桓行简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我记得,第一回见你,你帕子里包的都是迷迭香。”
是啊,迷迭香,还有少女的鲜血,时过境迁,嘉柔下意识摸了摸脸颊,仿佛那两道血痕还残留在颊畔,她一点也不乐意记住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好在桓行简很快岔开话去,告诉她“前头新种了一片竹,新发的笋鲜美非常,我让后厨做给你吃,吃了吗”
“嗯。”嘉柔手里转着梧桐花,仰起头,像是自语“今年的小燕子比去年来的早呢”
“还留心这个啊”桓行简被她孩子气的言辞逗笑,“你怎么知道的”
嘉柔嗤了声“我就是知道,我知道的多了去,骆驼会反刍;仑山上的苍鹰会知道自己的大限之期,雪莲花婷婷可爱,可在要高山上的悬崖峭壁间才能采摘的到。这些,是大将军在洛阳永远不会知道的。”
“不错,你说给我听,我不就知道了吗”桓行简笑吟吟看着她,踱步与她并肩而行,“我生于中原,不知边关风物岂不是很正常”
“不,”嘉柔停下来,脸上有些许的伤感之意,“大将军不需要知道这些,大将军学的是宦海之道,如何维持家门不坠,你读左传也好,汉书也好,不是为了学问,你为了掌控人心。我跟大将军不一样,我看到的山就是山,水就是水,大漠里的芨芨草,也只是芨芨草而已。”
桓行简不置可否“那觉得我错了吗”
“没有,我不想评价大将军的陆,你那回说,人活在这世上,脚底下全都是路,我想,只不过人跟人要走的路不一样而已。”嘉柔把梧桐花搁在了花圃的泥土地里,听身后一声叹息
“柔儿,有时候我觉得你还只是个小孩子,有时候又觉得你什么都懂。”
嘉柔便不作声了。
两人在园子里走这么一遭,嘉柔有些喘,回去也就很快歇下了。一连几日,桓行简夜里格外警惕,留心嘉柔动静,见她无碍,也就慢慢放下心。
直到这日,他人刚去上朝,嘉柔觉得不适,忍了忍,该做什么做什么,怕又兴师动众的一场空,只不时的问宝婴时辰。其实,她知道时辰也没什么要紧事,再忍耐会儿,终忍不住开口道
“崔娘,我觉得我不行了。”
崔娘眼见她脸色越发难看,忙不迭命婴赶紧把产婆叫来,这一回,产婆到时嘉柔羊水都破了,她小脸煞白,又惊又慌,只觉得两腿间像开了闸,热乎乎的暖流倾泻下来了。
伴随着阵痛,嘉柔很快满头大汗,产婆将她裙子一掀,观察片刻,对崔娘道
“这回是真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