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禹沉默，仲父这笑容可不像能让人放心的，他已经许久没有看到仲父露出这种笑容了，就像小时候仲父看他时的慈爱。
就在这说话的功夫，刚下去没一会儿的下人已经端着两盘回来了，
“邱先生，刚才小的去厨房，乔小兄弟已经备着下酒菜了，正好端上来。乔小兄弟说先生脾胃不好，酒少喝些，这几道菜放了酒下料，先生馋便尝个味儿。”
邱宗平闻言慈爱笑容更重，点头，“这孩子倒是个有心的。”
唐钰和殷禹互视一眼。殷禹沉吟，“仲父似乎很中意这孩子若是仲父喜欢，待身份查清，便让他侍奉仲父如何。”
“恩，可。”
邱宗平马上点头，可见早有心意。
他一生未曾娶妻生子，老年难免孤单，喜爱孙辈，乔玉春懂事又有眼色，很是合他心意。
不过他心中终究更看重的还是殷禹，想了想，主动道，“那孩子说他是七年前进宫的，与老夫碰见过，时隔太久我是记不清了，主公查查七年前五月十二老夫有无入宫记载”
“知道了仲父，用食吧。从明日起，本王与钰每日午、晚两食皆来仲父这里，以免仲父总是言而无信，大夫说的话全都当了耳旁风。”
殷禹点头，抬眼看了眼已至下午的日头，决定没有反驳余地。
总这般饮食无律，以仲父的身体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邱宗平哪里听不出关心意思，脸上又高兴又觉丢人，“行了行了，老夫一大把年纪还要被你训，不成体统。”
殷禹不说话，就用深沉沉的目光盯着他手上吃饭都没放下的竹简。
邱宗平被看得心虚，很没骨气的怂了，默默将竹简放下，老老实实吃饭。
旁边伺候的下人总算松了口气，老先生果然还是只有主公制得住。
唐钰乐呵的看着这俩相处模式反过来的父子，心里打心眼儿为暴君高兴。
对邱仲父来说，殷禹是他心中的儿子，现在殷禹愿意主动亲近他，一顿用食下来什么隔阂都消失了。
至于唐钰，反正殿下喜欢就就喜欢吧，总归现在也不太适合放女人在殿下身边，难保殿下现在有了子嗣性命不保。如此一想，邱宗平倒是想通几分。
再看唐钰明明前途无量，却愿自断前程为他殿下，心中有些感叹，看着两人眉眼间亲昵的神态，终归嚅了嚅嘴，没说什么扫兴的话。
耐心的陪着邱宗平说了一下午的话，天渐黑时，唐钰两人才离开。
回去后，殷禹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人尽快将乔玉春的来历查清楚。
而唐钰本也想让003帮忙，但乔玉春跟之前丁昌那些普通不一样，来历颇深，且背景远在王城，003的能力不够。
如此，他只能一边等殷禹这边人查消息，一边考虑扫盲教育的事儿。
这期间，阿九阿十也不断汇报乔玉春的动静。
从表面看着小太监倒是老实得很，每天不是老老实实呆在自己屋里，就是做了吃食送去邱仲父那里，与邱仲父聊聊天，跟邱仲父学着读几本书。
再要不就是跟府邸的下人解闷，因为他是小太监身份，府邸的其他人都不怎么搭理他，没什么奇怪。
邱仲父对其很顺眼，乔玉春愿意学，他便教得也挺高兴，举止间颇有将人当成自己亲近孙辈的样子。两人相处间就如同普通爷孙一般，感情日渐的好。
不过邱仲父心中也明白，他是殷禹的仲父，这个身份是细作和不轨之人接近的首先目标，所以虽顺眼乔玉春，但心底还是有所保留的。
而乔玉春好像也知道自己身份敏感，所有做事说话都分寸有分寸，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去的地方不去，也正因此，邱宗平才会对他另眼相待。
种种迹象，看起来乔玉春似乎就是很有自知之明，只想寻求一个靠山生活的聪明小太监。
不过唐钰总觉得这小太监很是让人怀疑，没那么普通。
殷禹也是同样的想法。
“不急，等消息回来了再说，这小太监不简单。”
能得暴君这般评价，唐钰心中更重视了。
好在小太监第一次出现献药方之时，殷禹就已经派人出去调查，很快侍卫就快马加鞭的将乔玉春来历消息送了回来。
第108章乔玉春的来历
“原是骊姬宫殿的粗使小太监”
殷禹听到侍卫的回禀，皱起眉头，这个骊姬他没什么印象。
侍卫半跪拱手解答，
“这个骊姬原本是个侍女出身，意外被大王醉酒宠幸才得了美人身份，但很快就被大王忘记，多年在王宫中没什么存在感，直到去年不声不响怀上龙种，才被大王封为宠姬。”
所以早两年就离开王宫的殷禹不知道也正常，一个没什么背景又不是特别出色的姬妾自然不会有几个人认识。
“乔玉春是丙午年十二岁入宫的，初始在花房干活，半年后去了奴库，在奴库待了一年，因着机灵给管事太监塞了银子，才被调到不受宠的骊姬身边伺候”
“只是他没能得到骊姬重用，待了三年就又被送回了奴库，然后被御药房挑去，就在御药房待到了出宫。”
“属下已仔细调查过，乔玉春确实如他交代，是原本的传旨太监逼迫他替代出宫，后他自己也学那太监为保命逃跑”
宫中的太监侍女大部分都很难在一个位置做事太久，乔玉春在宫里待了七年，辗转这么多宫殿主子的手并不奇怪。
不过能够两次从奴库调出来，这小太监本事倒不小，因为通常情况下进了奴库的人，基本不是在里面劳苦一辈子，就是早死。
“家里如何”
殷禹沉凝继续。
“乔家本是蕲州罗山县石河村人，但乔玉春三岁时其父因欠赌债连累家中，其爷爷便带着他，俩祖孙逃到了蕲州云杉县红树村定居，只老人身体不好，又恰逢当年收成不行，于是乔玉春便自己找了关系，卖身入宫做太监”
“属下查过其财物流动，宫中所得例银大半都送回老家，数目正常，直到去年红树村发了水，其爷去世，才停止与宫外联系。”
“乔家是否还有其他亲人”
“石河村还有两户大伯，但关系并不好，当年乔父欠债，俩大伯见死不救，祖孙定居红树村后再无来往。”
“丙午年五月十二，邱仲父可有入宫记载”
“有，翻阅宫门记录，当日邱仲父被大王召入宫中议事”
所有背景信息皆完整，没有可疑之处。
“但是属下查到，乔玉春在御药房时，与一位叫做吴晋原的太医非常交好，而这个吴晋原，是二王子的人，只不过去年因替大王诊脉不利，被大王处死了。”
侍卫详细禀报，毫无遗漏。
殷禹挥手遣退才看向唐钰，“你怎么看”
唐钰吐了口气，“除了二王子，其他没有任何疑点，可是我总觉得哪里没对”
殷禹点头赞同，目露思索，“本王觉得，有第三个人。”
唐钰也深表认同，他也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虽然暴君跟二王子势同水火，对方也是嫌疑最大，可直觉告诉他，乔玉春这里，没那么简单。
前几日阿九阿十也私下汇报过，表示在厨房碰到乔玉春呢喃着些不正常的奇怪话。
“不过这件事情，老二也脱不了干系。”
“主子”，唐钰不解。
殷禹捏捏他软软脸颊，笑了笑，解释，
“现在王城那边有能力，有资格，有心思派人过来的，只有老二。”
老秦王的子嗣不少，但是年纪已经长大，并且还有人支持继承储君资格的王子，现在就只剩下暴君和老二了，其他不是死，就是真残，要不就是几岁稚儿无母族背景的小王子。
所以如果真有细作，那么不是老秦王的手笔，就是老二了。
“父王已经赐婚给我，曲家刺杀断我子嗣的事情想必他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没必要再多此一举派个人过来。反倒是老二，他是最清楚我性格的，知道我就算是残废了，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再咬他一口，因此，本王不死，他绝不安心。”
“乔玉春肯定是老二弄来的，但是这个小太监是不是忠心给老二卖命就难说了”
唐钰睁大眼睛，“那这第三个是谁现在所有王子中除了主子和老二，其他人根本没有机会了。”
储君之位并不是一道诏书那么简单，若是背后没有势力支持，即便王诏上写了你的名字，你也不一定坐得上去，所以秦王才为了喜欢的儿子，多番忌惮暴君，只因暴君身后有苏家兵权。
“这个人本王暂时也猜不出来，但乔玉春卖命的主子肯定不是老二。”
殷禹目光幽深，
“如果乔玉春真的是老二派来的，他不会去接近邱仲父，这样做实在太可疑，就算他能够得到仲父的信任，也绝对得不到本王的信任，走这一步根本就是死路，除非他对自己真的非常自信。”
“第二，阿九阿十发现他也很是可疑，虽然偷听到他的话表面看没问题，可仔细琢磨，谁都会怀疑他的身份。否则，这细作也太不小心了”
“主子的意思是，乔玉春根本就是故意引我们去调查的所以这第三个的目标，是主子和二王子两个”
唐钰惊骇，到底谁藏得这么深。
“他的目标到底是什么暂且不能做判断，但引我们发现老二是没错，暂且留他几天，本王倒也想看看，到底是哪位兄弟，藏了这么多年，连本王都没有察觉。”
殷禹目光凝重，看来他那些兄弟中，还有狠角色。
不过唐钰还有点疑问，老觉得不对不对，就是哪里不对，总有跟线没有理出来。
但是现在再猜也猜不出来，唐钰也只能作罢，决定再观察观察再说。
为了方便揪尾巴，唐钰干脆让殷禹将人调到他面前来。
他手上有之前巴迪送的带催眠暗示效果的科技手镯，还有巫泉送的障眼法玉坠，正好给他方便查探，这俩东西本来是给应付暴君准备的，但现在用不着，放着他都差点忘了。
乔玉春很惊讶殷禹竟然敢让他近身唐钰的机会，明明他的身份那么可疑，不过乔玉春是个很聪明的人，在宫里做事多年察言观色是基本技能，很快就稳住，恢复正常表情侍奉伺候。
唐钰也发现他为什么能够那么快就获得邱仲父的好感了，因为这小太监确实很会哄人伺候人，话不多，但开口就能说到重点，说出让你舒心的话，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伺候人的本事非常到家。
还有这小太监还有一手好厨艺，做出来的东西让他这个现代人都可以赞扬一句。
不过乔玉春很谦虚，还有点机灵劲儿，“宫里当差本事越多越好，都是偷偷看御膳房大厨学的，被抓住过好几次，但是我跑得快，那大厨拿我没办法”
看上去很是讨巧。
唐钰笑笑，心里琢磨这小子装腔本事不比他低，这番讨巧的一招他以前也用过，效果很好，让人怀疑你却厌不起来。
但是他灵魂可比这小太监年龄大，小太监得叫他一声前辈。
“听说你之前把那些护送你传旨的侍卫都给耍了一遍”
“嗯嗯，那些家伙不是好东西，一路上对我吆五喝六的，就算我是大太监弄来送死的，但也不能不拿我当人看啊，他们活该，对他们仁慈，就是对我自己残忍。”
这小太监还真敢说。唐钰忽然觉得这小太监颇有觉悟，思想有点前卫。
“对了，听说你以前在骊姬娘娘身边做事，伺候了三年，怎么又被罚回了奴库你犯了什么错”
乔玉春微怔，随即低落，“我不小心打碎了娘娘最喜欢的琉璃摆件，骊姬娘娘不受宠，手中大王赏赐的东西很少，那是最贵重的一件，娘娘很生气，就把贬回了奴库”
“不过后来你去了御药房，倒是运气也不错。”
“对，御药房是个好地方，虽然活很多，但大多太医救死扶伤天性，性格仁厚，对我们这些太监很随和，我在哪里学了不少东西，给公子您献的药方，就是那里看到的。”
说起御药房时，唐钰敏锐的察觉到这小太监语气变化，有点不自觉的开心，想来御药房在对方的经历中，是比较好的去处。
“听说你在那里还认识个叫做吴晋原的太医，你们关系很好”
唐钰直直盯着乔玉春，直言忽道，“主子派人查过你了，那吴晋原是二王子的人”
话落，乔玉春脸色微变，猛得下跪磕头，
“公子，我不是二王子的人。我只是与吴太医交好，他给谁办事我不知道，公子饶命，我真的不知道。请公子相信我，玉春绝无歹心，若玉春想害公子与主公，死无全尸”
砰砰砰的声音几下就磕出了血迹。
“够了，我又没说你二王子的人，只是提一句罢了，下去吧。”
唐钰示意人制止，他可不喜欢面前见血。
乔玉春担忧望了望他，听话退下。
待人走后，唐钰才回房间，联系003，“刚才有没有什么发现”
“情绪波动一直正常，只在主人提起御药房和吴晋原时，有明显剧烈波动。”
003回答。
唐钰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