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三静默地站在一旁,看着青年无比真诚地和一头牛去道别。
“我们真的要把它留在这儿吗?也许……也许我们还有别的办法?”
“但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慕容宇华为谷三所问出的这句话感到难过:“也许我们还是有办法的呢?也许……也许它还能走?”
他并不把这一头老牛当做自己的私人财产,他只是把它当做自己孤独旅途上唯一的伴侣,他的“二当家”,他唯一的伙伴。
谷三在他目光之下妥协了,她靠近过来,仔细查看着这头老牛身上的伤口。那些子弹在它身上打出一个又一个窟窿,血止不住的往外流,老牛的双腿朝前跪着,它疼得直颤,呼吸沉重,生命随着山风,正快速流逝而去。
谷三和慕容宇华摇了摇头:“子弹贯穿了它的心脏和肺部,我们都不是医生,更不懂得牛的身体构造。哪怕我们有力气带着它一起赶路,它也熬不到我们找到下一个藏身之处。”
慕容宇华原本还怀揣几分希望的目光随之黯淡下来。
“但它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作为一头牛,它本该在枪声响起那刻,遵从动物本能一路奔逃的,可它没有,它好像通得灵性,在意识到自己的主人遭到攻击那一瞬时留在了原地,丝毫没有半点逃跑之意。
“你是个战士啊,牛兄。一个真正的战士。”
慕容宇华抱着老牛坐下,头靠在它身旁,缓慢抚过它身上的伤口,说:“你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做牛也别做人。不如做棵树吧。做树就没那么多苦痛了。”
山林之中,四处都是草木,牛就此留下,也不算是个坏去处。天色仍是青灰苍茫的,雨水早就已经停了,阳光却隐隐在云层之后。老牛的眼睛慢慢闭上了,它的血将土地都染红。
慕容宇华将枯叶与泥土洒在了老牛身上,在它冰冷的尸体上留下了一个拥抱,起身准备离开。
“就这样吗?”谷三看他打算就这样走了,开口询问,“你不再做点什么?”
“我们没有时间挖个坑埋葬他了。”
“可……你知道,它是一头牛。如果我们就这么走了,也许接下来它……会出现在谁的餐桌上?”
慕容宇华别过头:“我试图改变它的命运,把一头牛变成了战士。但现在看来我没办法彻底改变它的命运。如果它真的被人带走,成为了他人的盘中餐又能怎么办呢?我不可能在深山中一把火把他烧为灰烬。这太危险了。”
他有些失落地叹出口气。
“我只能尽量不去想它接下来的命运。毕竟我们还在逃跑,没时间去细想了,对吧?”
谷三跟上了他的脚步:“既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么,你觉得呢?”慕容宇华向她寻求意见,“我应该把它烧了吗?”
“如你所说,在深山中点火太危险了。而且我们也没那么多的时间。”谷三说,“你要做的只是收拾一下自己的心情,不要去想它接下来的命运。”
“我现在唯一后悔的是丢掉了它的铃铛。现在那是它唯一的遗物了……”
慕容宇华看起来仍然没有从失去“战友”的悲伤中走出来,但他还是下意识在谷三面前蹲下,示意她上来,自己背她翻过山岭。
谷三原本想要拒绝的,但看慕容宇华现在失落的心情,还是选择同意,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他们就这样背着枪拿着匕首,重新踏上了山路。他们两个人身上都残留着血腥味,短短一夜,谷三手中又多了九条人命。而她心中早已不会为生死再起波澜,背着她的青年却在为一头老牛的牺牲感到悲伤。
慕容宇华冷不丁问:“……它会被做成牛肉包吗?”
“也许吧。”
“牛肉面?”
“也许吧。”
慕容宇华那颗敏感的心再次颤动了,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克制住自己翻涌的情绪:“但它会让别的人吃饱的。哪怕那个人为了钱出卖自己的道德和尊严。它的死亡最终以肉身来填饱所有人的肚子。它甚至不分来人是谁。”
谷三听着他絮絮叨叨,言语之间渐渐飘向另一个她所未知的领域。不过她不会打断他,如果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可以让他好受些,随便他说多少吧。
他说:“它是一头伟大的牛。即便它这头牛和另一头牛没有什么两样,最终结局也不过是落入人腹。但它至少在走向死亡时能够告诉所有生灵:人或动物,告诉那些山风中颤抖的植物,它没有逃跑,它迎难而上。它像个战士一样用胸膛接住了子弹,它也像个战士那样,在子弹下流尽了最后一滴献血。”
他说:“它比许多卑劣的人都要慷慨,都要善良。”
他说了许多许多,一路伴随他们两个人的漫漫旅途,谷三则一言不发,当然实际上她也并没有听进多少,他的言语就像山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大抵留下了些微痕迹,但最终都化作某种“感觉”而不是任何具象化的“回忆”。
伴随着慕容宇华感慨般一声叹气,关于牛兄的“超度”似乎也终于结束了。他把谈话对象重新调整到身边的人身上说:“谷三姑娘,从现在起,我又成为一个光杆司令了。——一个单枪匹马挑战世界规则的土匪。”
“一个多愁善感而且容易啰啰嗦嗦的土匪。”谷三回以的评价倒没留几分情面,“我真搞不懂,你这样的家伙真的能在穷凶极恶的罪犯中活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