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靴上沾着泥,在他脚边,还踩着先前小穗儿头上戴着的小黄花。
在往上看去,是个稚气未脱穿着一身黄皮军装的少年。他背着枪,带着军帽,浑身让雨都淋湿了,手里还拿着那个箩筐。小穗儿与他的目光一瞬对上,两人都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阁楼下方传来问话声:“小朱!楼上找到人了吗!”
小穗儿仍定定地看着他。
身穿军装的少年忽然间将箩筐重新又罩了下来。黑暗再次回到小穗儿的身边,她听见对方朝着楼下喊:“没有。楼上只有一堆杂物,没有人。”
“那贱人又跑了,少帅,咱们接着追吗?”
楼下,一双看起来就极为昂贵的漆皮军靴跨过地面上的尸首走到门廊前。他站在大堂中央,抬手对着已经死了的男人又开了一枪。这人歪歪斜斜戴着顶军帽,身上还披着件黑色的雨披,雨水滴入地面的鲜血之中,一点点渗透开去。
堂前的桌子上,还放着士兵刚刚搜出来的那件黄色旧军装。
这男人有着一张和李司令相类似的脸,笑起来像是头狰狞的豺狼。他不急不躁,信心十足地收了枪和周围的属下笑道:“这贱人脚上有伤,跑不了多远的。追,追到了,拉去给我爹陪葬。”
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原本到阁楼上来的人也走了,可他没有关窗。窗外刮起一阵大风,暴雨落下,远远听见雷声轰鸣。
整座小屋慢慢又静了,半点人声都没有听见。小穗儿紧握着自己的拳头,匍匐在这片黑暗里,她张了张嘴,却又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她隐约从空气中铁锈般的血腥味中感知到了什么,虽说不出来,可她知道,灾难已经降临了。
暴雨倾盆。
慕容宇华早在落雨时就已先背着谷三爬上了山,在山麓处寻了棵大树躲雨。他看着一时都不见小的雨水,感慨:“其实多住一晚也不是不行,至少等雨过了再走也好。”
谷三看着周围一片茫茫然的雨景,忽然一把拉住慕容宇华的手,将他往山石后一拉,匍匐下来。
“怎么了?”
谷三压着他的肩膀,藏匿在山石后慢慢抬起头,指向山路。身披防水衣的士兵正在雨中疾行。慕容宇华吸了一口气,正想说话,谷三又往另一边指去:“你看他们来的方向……”
慕容宇华差点要站起身,硬是让谷三摁住了。
“永哥他们一家不会……他们……”慕容宇华有些绝望,“我们都已经走了,难道他们还会因为我们而受牵连吗?”
“我们去过就是去过。他们要杀,总是有理由杀的。”
“他们还讲不讲道理!”
“道理?”谷三望向那黑色潮水般朝村落外涌去的士兵,“你和一群拿着枪的人讲道理吗?你看他们听吗?”
那些人沿着路渐行渐远了,也许他们以为逃亡的人只会想着如何越走越远,而不是停下,暂时歇一歇脚。
等那些人走远之后,慕容宇华几乎是连滚带爬从山上下来的。谷三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雨水浸透了布鞋,慢慢渗进了伤口里。她在慕容宇华奔出去的时候,先行将包裹暂且藏在了山石之下,只揣着匕首和手枪跟上他步伐。那些军队过了一个弯道已看不见人影了,谷三与慕容宇华重新回到村庄时,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根本没人敢出来。
他们在雨水中奔回先前才刚刚离开的小院,一入门便看见永哥和永嫂子倒在地上的尸首。
院子里篱笆都倒了。雨水冲刷开地面上的血迹。慕容宇华跪坐在他们夫妻的身前,愧怍地捏着他们的手臂:“怎么能这样……我都走了,这群混账……怎么能这样呢……”
这些人是被他牵连的——但首先,是被她牵连的。谷三站在他身后,闭口不言,望着青年在雨中痛哭流涕。她不能拿原本对牺牲的那套理解去劝他,眼下所有一切——老黄牛也好,永哥夫妇也好,所有一切都是因为慕容宇华下意识要和自己同行才造成的牺牲。
这些人归根结底都是受她所牵连。而真正的施暴者,眼下还在四处搜寻她的踪影。谷三望着脚下渐渐被雨水冲刷而来的血迹,忽然间抬步冲入了屋中。
这儿的尸体——没有小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