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风波似乎就这样落下了帷幕，德妃与康妃之间也建立起了牢固的友谊，而这给慕容宇华和谷三带来许多便利，她能常常与谷三玩在一起。秋日很快过去，清音阁内满地的落叶，当初栽种下去的粮食、果蔬早就成熟了。这会儿小成子种下的一丛丛菊花也都开了。虽然比不上御花园那些花农伺弄出的精致，但放在这小院之中也别有一番风味。

宫里的奴仆如今私底下都流传着一句话，去哪儿都不如去清音阁、琳毓宫好，别的地方，奴才是做奴才的，只有这两处，主子是愿意把奴才当人看的。

院里的草木在一点点逐步萎谢，慕容宇华坐在罗汉踏上，趴在窗户边往外看，小成子和碧溪两个人在院子里收晒好的棉花。其实康妃的行宫之中早就恢复原来的份例，她的肚子一日日的大了，皇上一心一意地关照着，哪个不长眼的敢怠慢她？可康妃自己却迷上了这样平凡人家小院的模样。

慕容宇华捧着脸望着窗外，她今日穿着条淡粉色的裙子，外头裹了一件保暖的小袄，放在罗汉塔边那双白鞋是德妃给做的，鞋头还有毛茸茸的小球。谷三在一旁的摇椅上躺着，在这儿快小一年了，她也慢慢适应了这样闲适的生活。这会儿手里头拿着本书正无聊看着。

康妃与德妃二人待在书房，康妃又在画画，德妃则在弹琴，弹得是古琴，能听见幽幽琴声从书房里传来，只是听不出究竟弹的什么曲。

慕容宇华盯着窗户外劳作的二人看了半晌，兴致缺缺坐回来了，她晃着双腿，看向谷三：“你说要走，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呢？”

“你在这儿做小公主不好吗？”

“做公主是挺不错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偶尔德妃娘娘看见我的时会叹气，像是我是个小公主这事儿一点都不好，康妃也总希望自己怀着的会是个小皇子而不是小公主。为什么？”慕容宇华冷不丁这么开口，谷三把书放下看着她。

屋外卷起了寒风，可屋子里却早就有所准备提前备上了炭火，整个屋子都暖洋洋的。她看着这位小公主，孩子身上会更难看出性别的差异，这是真的。很多东西必须要等他们成年以后因为接触的人，所处在的环境不断影响，才会越来越鲜明。

女孩更像一个女人，男孩更像一个男人，不论是古代、现代，至少在谷三所接触的环境之中是这样的。

她只能用自己有限的经验告诉她：“因为过去的人会觉得成为男人，能够更好地拥有一切。而女人，会更容易成为别人的猎物，成为某一个人的妻子，从属于谁。”谷三些微停顿，意有所指的望向书房。

慕容宇华说：“看，这就是最让我觉得奇怪的地方。虽然我的时代也有不少令我讨厌的地方，无处不在的监控或者是对于人们思维的控制以及鲜明的尊卑体系——但至少有一点，我们没有性别上的区分。男人，女人，首先是人，是自由的，是拥有思想的，所区分的等级之中，男女比例是一致的，在那个精英制社会里面，你会发现拥有智慧的女性和男性一样多。谁都不可能从属于谁。”

“那是你的世界。在这儿女人是生育资源，比如康妃，她自嘲过自己不过是为皇帝诞下继承人的工具。”

“又是另一个区别。”

谷三有些好奇：“我记得你说起过，你们的世界是没有‘父母’和‘家人’这个概念的。”她合上了书，双手合十身体前倾，“为什么？只要有人，只要有新生儿出生，就一定会有‘家人’和‘父母’，这是自然规律，不可能被改变。”

“天空之城就是改变最基本自然规律的地方。我们没有姓名只有数字，因为我们都是‘母巢’孕育的。这是完全公开的，等你醒了以后我可以带你去看看。”慕容宇华和她形容道，“那就像是另一个巨大的工厂，里面放满了培养皿，孩子们就在这其中成长，然后等待成熟后，取出。”

“那么你们由谁养大呢？”

“朱雀。一个庞大又完善的核心AI系统，由中心系统控制，配备的机器人会照顾婴儿状态的孩子，保证他们安全成长，等到三岁以后则三人一组分入育婴房，接着按照五岁、八岁、十岁，分别进入不同等级的生活区域。等到十二岁时就能拥有自己的房间。”

“这么说来，你应该是被严格看守长大的，那你小的时候又是怎么逃到地面呢？”

慕容宇华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够聪明。比大部分人都聪明，朱雀系统虽然看起来非常全能，可是育婴组件很弱智，它的整体程序非常好破解，实际上我六岁时就已经做到了，一直到八岁，有个朋友给我带来了飞行设备，我才真正能实施自己的计划。”

“我还是觉得奇怪，你为什么会想要离开那么一个衣食不愁的地方。你才八岁，我不相信那个时候的你就拥有现在这套‘自由意志’的说辞。”

慕容宇华不大好意思地挠挠头：“好吧……事实上，一开始我只是听742说的，他告诉我在天空之城外还有另一个世界。”

“742，你的朋友？你们的年龄大小是能直接从数字大小中判断出来吗？

“基本上是的，每两千号是一批新生儿，我们是第四批。每隔两年产出一批。”

“听起来……也挺荒谬的。所以你还有别的朋友吗？”

“6286、4759，这些都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不过至少我知道742和6286应该不是天空之城的原住民，他们是从地面逃上来的，只有他们是‘兄妹’，如你所说我们原本根本就没有家人这个概念。而且742告诉了我许多有关地面的事。”

“你以前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就算怀疑了又怎么样？反正我觉得人有求生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另外一开始我还天真的觉得这事应该不难，直到我八岁那年去了一次地面，我才意识到，他们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渠道，不然怎么可能在一片尸体之中逃到这里？”

谷三打断她：“等等，你说还有地面上的人逃去天空之城？你不是说那里完全被AI控制了吗？从出生到长大都被监控，你的朋友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如果是早几年，系统识别能力还没那么强，听说早期都是扫描所有人胸口的条形码。所以……”

“只要想方设法进入到你说的天空之城，接着，抢到别人的条形码，就可以替代他继续生活下去了。”

慕容宇华抿着嘴唇，差不多认同他说的沉默了。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样的理由呢？谷三通过她这些简单的描述基本上已经能猜测出全貌。

首先，慕容宇华所说的天空之城不可能凭空出现，一定有人在参与建设，而这对兄妹，显然他们见到了这一工程是如何进展的，又或者，他们身边就有人在参与，可能就是他们的长辈。

而后又发生了些什么，总之这对兄妹进入了天空之城，想方设法混了进去，认识了慕容宇华，将关于地面的事告诉了他，让他萌生出去往地面的念头。

“不过哪怕我猜到这些，742从来不会主动提起他们的过往，至于6286，她表现得比我更像是天空之城的人。”慕容宇华自嘲一笑，“我反而却整天只想着如何将天空之城向所有还在地面苦苦寻求生存的人开放。”

谷三看着她带着几许无奈的神情：“也许你想保持我大脑活跃可以不用这些乱七八糟的小说，把现实世界展现给我看看，让我提前熟悉一下也好。”

“我也想过这样，但是现实世界的一些参数太容易被朱雀系统勘测到了，虽然我们之前几次合作下来，已经找到突破原本第一规则的秘钥，但我所做的这一切实验都是违法的。”

“你和我提过第一规则，你说我组建了一条全新的元数据，能够替代第一规则的存在。”

“没错。第一规则是没有任何程序能够破坏第一规则。但是我们已经破坏了，而当我成功将你的思维数据再导入回机械身体之中的那一刻，你就是完全超出第一规则所控制的。实际上连我在内也许都在受第一规则管制，收到朱雀系统的监控。”说到这儿慕容宇华再度兴奋起来，“但是当我用这些旧文明时期的小说作为元数据流一部分，再加上你的表现，我们就是完全游离于天空之城数据流之外的存在，我们就像是一群海盗，一群流窜犯，我们盗取了属于第一规则的一些基本算法，却在这个基础之上创建了属于我们自己的自由城邦。”

“停停停，到这儿就可以了，你又一次开始说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了。”

“把第一规则看做是这座皇宫，我们就是随时准备逃离或推翻的不定因素。”慕容宇华从罗汉踏上下来，握住了谷三的手，“你只要相信一点：我一定会在第一规则破坏我所有成就之前，让你重新回到现实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