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三来这儿是想放松一下,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不是为了听一群小年轻来跟自己宣扬他们那套不成熟的理念的。可这女孩似乎一点都没注意到谷三明显不耐烦的神色,依然自顾自说她那一套理论。有那么一瞬,谷三觉得她可能甚至是个人造人,不然怎么会那么不懂得察言观色。
“女士,您看一看吧,了解过之后就会知道,这些有多么适合您。”
一旁的林思在窃笑,他看过太多类似的事,总能知道最后结果。他给别的客人倒好酒之后挪到谷三这边来,伸手在那个小姑娘面前拿指节扣了扣桌面:“我们这儿不能发传单,把你的东西收起来吧。”
那女孩却一脸虔诚地和林思说:“老板,你是一个原生人类,你知道这具肉体对于人类来说的重要性,所以我想您一定会明白我所做的这件事有多么伟大。”
谷三重新点起了一支烟,她握着打火机,侧过头上下打量着这个姑娘:“然后呢,用你这样一副原生肉体跑到要塞外面给丧尸送吃的吗?”
这帮小孩一看就知道没有经历过什么生死威胁,出生在要塞之中的小鬼说不定只有在电视上看到人类如何打击丧尸的。当然在这个时代出生,他们距离人类被丧尸威胁,整日生活在恐惧中的时代太久远了。久远到如今他们将人类早已抵御丧尸的成功当做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
也是,经历苦难的幸存者们如今也大多衰老并为了生存下去接受改造成为了义体人,而他们恰好就站在这群年轻人的对面。
那个年轻的女孩不出谷三所料仰起头来自信道:“我们无需担忧丧尸。外骨骼武器设备让我们完全有能力抵抗这群没有脑子的怪物。”
“是吗,你确定吗?”
女孩显然在做这行时常常遭遇到这样的质疑,她不紧不慢道:“如今和过去已经完全不同了,人类离开要塞之后不再是孤立无援。我们拥有武器,能够自保,能够保证不再遭受丧尸的威胁。我们无需再害怕这些了。”
“你们不清楚什么叫做害怕,所以才能肆无忌惮去讽刺那些选择义体的人。”打火机在谷三的手中反复旋转、点燃,火苗时不时在她面前窜起,她冷笑着,低骂道,“一群人救下一群孙子,反过头来对付自己。妈的,放几十年前你们这群臭小子非被揍到牙掉。”
那女孩摇了摇头:“您看,您总是很愤怒,嘴里说着脏话,这个世界充满了恨意,您不爱您自己,不爱这个世界,如何能快乐的生活下去呢?”
谷三看这小姑娘的像在看珍稀动物。林思已经在吧台后面要笑出声了,谷三扭头扫过他一眼:“这是你的客人,你自己来解决。我他妈过来是来喝酒的。”
林思朝着这女孩摆了摆手:“抱歉,我的客人不欢迎你,我觉得你还是离开吧。”
“我也可以是您的客人。”
“那至少要消费。”
“给我一杯柠檬水。”
林思却摊手:“抱歉,柠檬水不算消费。”
那女孩神情中终于露出些微窘迫来:“那……牛奶呢?”
谷三坐在一旁神情无奈:“小妹妹,这里是酒馆,老板准备柠檬水已经算是最大的妥协了,你要喝牛奶就自己去隔壁的超市买。”
这小女孩多大?十五岁?十六岁?可能连要塞之外究竟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林思最终还是给了她一杯柠檬水,递给了她。谷三抽着烟坐在一旁,看那女孩伸手给林思扫描自己的付费手腕。林思手里的扫描枪发出“滴”声,他十分直白:“小姑娘,你余额不足。”
女孩的脸瞬间通红,也许她早已习惯自己信仰被人质疑,能面色不改面对他人的询问,可是这种生活中的细微细节还是能让这样的年轻人一时间窘迫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说:“这……这只是一杯柠檬水,您先前还说是免费的。”
“是的,所以我只收你1元,比外面的鸡蛋卖的还便宜,你连这个钱都没有,小姑娘。还是回去吧,别在我这儿发传单了。”
谷三看着这女孩,她的稚嫩、无知与年轻在某一瞬稍稍打消了先前带给她的不快,就和林思抬了抬眼:“算了吧,算我这儿,我请她。”
那女孩抱着手里的宣传单抿着嘴唇没有在说话。她看着谷三面前放着的那张被烧灼的宣传单,在林思给她递上柠檬水的一刻,终于还是伸手把那张宣传单收了回来,不再多说关于原生主义的那些事儿了。
搞宗教搞信仰的那群人有时候就差和现实接轨的那一瞬,“贫穷”有时候应该是最为现实的一部分打击了。那个女孩连柠檬水都没有喝,低下头转身走出了酒馆。林思靠在吧台边上,看着那个小女孩的背影,他倒算有耐心,还仔细看了看那女孩的着装。
“应该是下城街道的住户,那衣服够旧也够老,不像是这两年生产的新品服饰。”
谷三让他往杯子里又加了点酒:“你觉得我在乎她是谁吗?”
“最近要塞里头的原生主义者越来越多了,有时候我觉得这种矛盾不仅仅是因为战争时期遗留下来,你知道现在很多工厂但凡是需要体力去做的工作基本上都被义体人垄断了吗?”林思努了努嘴指向旁边那几个喝酒的女人,她们还在这儿,倒是先前那群原生主义者不在了,“她们在矿场工作有蛮多年了,下班以后经常到我这儿来喝酒。义体改造者总归会比原生人类拥有优势,体能上、五感上的,这些事大家没有明说,但是所有的雇主在同等的价位下,都会更偏爱能力突出且省事的。有些工厂开采工作就在要塞之外,随时都有可能要面对丧尸袭击,纯种人类根本没办法应付那样的工作。而且现在社会逐渐稳定,人么也在追求福利保障,要是真因为工作而发生意外,工厂还必须支付赔偿金。”
“资本家当然会选择更省事省钱的。”
“所以这就让新一代的年轻人在就业方面出现了障碍。这也是为什么这群游行的原生主义者里有那么多新生儿。你可以觉得他们都很愚蠢,根本不考虑过去历史,高高在上地说人类本来就可以选择人类原来的姿态,”林思给自己也倒了杯酒,“但是实际上,他们这么做无非是想要争取更多工作机会,说白了我不相信有谁是出于信仰来宣扬这些,大家归根结底只是为了利益聚集在一起。”
“可我看刚刚那个女孩倒是对这一套深信不疑。”
“贫民区没几个人有能力更换义体。如果他们有这个钱,也许早就去做改装了。他们做不到于是只能憎恨,最终在憎恨之中提取出最合理的一套理论来自我麻痹,自我说服。而后将这套理论灌输给下一代人。让他们去继续争取属于自己的一切。”林思看着那个女孩离去的方向,“可惜了,强弱对比有时候就是那么鲜明,尤其在现在这样的局势下,城市就像原始森林,大家都不过在拼命为了生活奔波。”
“至少现在人们还能为了生活奔波,我们过去一半只考虑‘生存’。能这样开始游行、宣传,至少说明周围安全了。”谷三耸了耸肩,而后也有些好奇,“所以这边义体人很多吗?多到纯种人类已经找打不到工作了?”
“义体人虽然在这边的要塞并不占多数,可是他们比纯种人类的工作量能多两到三倍。另外,有一些丧尸猎人退役以后和你一样也经常接一些私活去做。雇佣兵、暗杀者,给黑帮做打手。”
这么说着林思自己不免自嘲道:“你看,人类社会不论如何最终一定遍布各种黑暗和斗争,这和战争有没有结束一点关系都没有。慕容宇华如果知道现在地面是这样一团乱麻,可能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谷三慢慢吐出烟圈:“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他宁可看着自由社会人类是怎样走向毁灭,也拒绝独·裁统治下的死气沉沉。”
“有时候我会在想天空之城的决策到底是对是错。可惜这些年都没有一个答案。”
“我以为你已经过了选择对错的年纪。”
“我只是过了一意孤行只看一个答案的年纪罢了。”林思收走了那杯给小女孩的柠檬水,把杯子放进盥洗台里,“我们所有人都站在特定的时间点上,谁都不知道究竟往前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况且一个统治消失了之后必然也会有别的统治出现,如果没有,人类社会最终会遵从资本为尊,自发形成一些管理体系。阶级仍然存在,上下分明,社群之中仍然会有高低之分,因为我们知道资源永远是有限的,没有人能做到资源平等分配,最后所有人依然会为了能多得一份资源去争抢。”
“所以战争永不停息,斗争永不消灭。这个世界上枪永远都不会消失不见,人们在经历过战争后仍然会回过头攻讦他人。”谷三举起了她的酒杯,“你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这是个狗屎一样的世界,不是吗?”
林思和她碰杯:“敬这个狗屎一般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