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把屏蔽仪放下，谷三对面坐下，自顾自先点上一支烟：“所以这就是你之前不肯和我交流的原因？”

“不，我只是单纯不想交朋友和认识熟人。”

“……那你和我说利用无线电交流可能会被窃听？难道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吗？”

谷三神情看起来有些茫然，她想了想直白道：“这几天只有你有事没事想联络我，但是从来都不肯在有别人在的时候和我开口。”

“那你呢，你没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谷三听她这么说，也自己给自己点了支烟：“那就看你究竟要和我说什么了。”

其实这些天谷三有观察七七和阿丹的行踪，在一个刚刚组建的团队里，大部分人互不相识，为数不多的“朋友关系”也就只有这两个女人，本身她们两个人在这个团队之中就已经够扎眼了，偏偏在这种情况下还时不时会凑在一块抽烟、喝酒、聊天。目光总是不受控地瞟向那些车厢。

谷三如果不清楚车厢之中有什么，也许也单纯会觉得这两个女人单纯只是好奇，但眼下她有能力窥探这里面的情况，她知道阿丹的眼睛是做过义体改造的。现在很多义体人为了寻找工作会藏匿自己做过义体的部分，这次工作由于存在一些特殊性，其公司在发布招募信息的时候就明确表示拒绝眼部做过义体的人来。

但是人类归根结底没有这样的能力，说白了，只要义体战士自己没有坦白自己那些地方改造过，他们有意识去藏匿自己身体上的区别，那么人类实际上没有办法真正窥探出到底谁才是做过义体手术的人。

很多安然居住在原生主义者统治的要塞中的义体者实际上靠着的就是人体皮肤喷漆和特定的隐形眼镜。像谷三这样完全展露出自己整体与众不同状态的义体人其实也并不占多数。很多人其实就是中庸的存在，既不想过于特别，也不想过于平庸，就正好处在这其中。

所以虽然都知道这里参与安保的人全都是义体改造超过80%的存在，但如果对方没有开口，其实他人不一定清楚。

只不过谷三需要的话可以通过双眼中的热感视野去检查，改造过的部分实际上整体温度都会和体温稍有不同。只不过很多时候都没有什么必要，只不过这次看见她们的行为略有不同，所以谷三才顺势看了一眼。

也就是那一眼，谷三知道，那个女人也同样知道那个车厢里的情况。

阿丹平时穿着朴素，身体的改造程度远超过90%，除了部分内脏和大脑部分，其他四肢、双眼、耳朵全都做过改造。这些部分她选择藏匿，身体每一寸肌肤都用喷漆处理过，而她部分内脏实际上已经摘取了出去。

这种技术谷三曾经在林思的工作间里见到过。只有非常小部分的人类会采取这样的改造手段，实际上这种情况几乎已经将人往人造人的方向进行改造。阿丹看起来那么不起眼，却没有想到她却选择了最疯狂的路线。实际上如果不是经受过摧毁性的伤害，很少会有人类选择做这样几乎全身性的义体改造。

也许她确实有过什么痛苦的经历，正是这一切带来了今天的她自己。

相比较之下，当时一眼望去，谷三发现七七身上的改造痕迹竟然还没有阿丹那么多。不过相普通的义体改造者也已经超想像了。

一般来说当年选择做义体改造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因为战斗变成残疾，没有办法再次参与战斗，他们不得不选择用义体来弥补身体上的不足，这一些人也是最早参与天空之城的实验的。他们早就不想做一个拖后腿的废人，这种机会他们必然不会错过。

而另一批则是已经见识到义体强大之后，迫切想要变得强大甚至这种意图有些疯狂的普通人。他们大多可能只受了小伤，或者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但为了能够拥有义体，能够在那种环境下脱颖而出，找到了一些手艺精湛的医生，私底下联络当时可以制作义体的人，进行全身麻醉之后来进行义体改造。

不论如何，这两类人如今年纪其实都不小了，然而不论七七之前和谷三说了什么或者和老刘说了什么，虽然她表现的自己十分成熟，但在谷三看来却总觉得她年轻极了。

此前谷三也让朱里调查一下这两个人的档案记录，但是朱里在扫描过之后直接告诉谷三：“谷小姐，他们两个人的面部都是重新合成过的，我确定没有在几个要塞之中查到任何能够对上他们面部特征的民众。”

谷三在他提示过之后又仔细远远地查看过他们的面庞，她在当时才通过热感视野确定了一点，她们两个人的面部骨骼也接受过相关改造。

她们究竟都经历了什么，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

房间之中烟雾缭绕着，七七看着谷三那张神情丝毫未变的面容，忽然间先笑了起来：“你不会到现在还误以为我是喜欢你吧？”

谷三微微蹙眉：“我以为那勉强算个玩笑。”

七七很是感慨：“你也会开玩笑？”

谷三耸了耸肩，而后先提问：“至少先和我说一说你究竟是什么人吧？想找我说的事，是不是和这个车队运输的东西有关系？”

七七手里的烟已经燃了大半，随着烟灰坠地，她长叹出了一口气，问道：“谷三，你听说过三号要塞的真人厮杀游戏吗？”

听到她提到这个，谷三知道自己所了解的那一部分渐渐拉出一条线来，和眼前的部分慢慢拉在一起。

“我不是三号要塞的人，事实上我不属于任何一个要塞。”七七掐灭了手上的烟，靠在桌边和她开口了，“其实在诸多要塞之外，在没有政·府管制同样也几乎清空了丧尸的地方，仍然存在一些小型村庄，那里没有什么义体战士，大多都是原生态的人类。”

她说：“我和阿丹，都来自那个地方。”

这两个已经浑身彻底被改造成机械的女孩就这样静静地和谷三说起曾经的过往。

在要塞之外，一些偏僻的村庄实际上有当初的幸存者生存着。他们恢复了老旧、质朴的农业生活，搭起栅栏，围聚在山谷之中组建了村庄。周围的丧尸其实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了，而更多的丧尸围聚在城市那里，或者是等待呼啸而过的汽车，全都到了要塞外部。

“我们原本的生活无忧无虑，村子里每个人都非常和善，我和阿丹从小一起长大，我们原本以为可以在那儿过一辈子。可是有一天，一群驾驶着外骨骼设备的人来了。”七七双眼之中渐渐蕴起了水雾，“他们的到来就是为了掠夺，他们抢走了我们的粮食，杀死了我们的村民，把我和阿丹以及许多年轻人都抓了起来。我们被灌下迷药，等再醒来时，就在一个狭窄的封闭空间里。”

虽然几乎将身体全都换了，虽然现在的自己和过去已经完全不是同一张脸，可是记忆却仍然留存着，只要一闭上眼，曾经的噩梦就会随之出现。

“那就是卡车车厢。事实上那个里面什么都有，有洗手间、卧室，有食物和水，有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华贵衣物。所有的一切。然而那个时候我心里只有失去家人的愤怒和恨意。我在车厢挣扎、大喊、捶打，试图想要砸出一条路离开。可是根本就没有办法。”

谷三听着她的讲述，沉下脸来：“所以你知道那个车厢里面关着的是什么人。”

“是。”

“你曾经参与过三号要塞的战斗？但你现在已经完全是义体改造者了。”

“是的。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一座监狱里面了。那里关着的全都是从全国各地搜刮来的年轻人。在此之前我甚至连什么是‘义体人’什么是‘原生主义者’都不知道。”七七苦笑着，和谷三继续讲述了下去，“我们接受了为期一个月的训练，而后就被扔进了那个角斗场中。我在角斗场里重新遇上了阿丹。在我出生以后，其实已经没有再见过丧尸，然而整整一个月的训练，至少让我们能够在那个时候可以尽快反应过来。”

“那么有用吗？”

七七摇了摇头：“当灾难真正来临的那一刻，短短一个月的训练根本没有，自相残杀之下，我只能保证我和阿丹不会反目成仇。然而这样的厮杀，我们两个人虽然没有感染到病毒，却还是受了重伤。这个游戏只能有一个赢家，我和阿丹倒下的太快了。那个时候尸体会被卷入绞肉机里，我们顺着管道滑落的时候，其实还没有死。但是我们输了，输了就等于死。”

绞肉机的轰鸣声、血腥味，只要一想仍然会出现在鼻腔之中。

“我本来以为那个时候死定了，可是就在我和阿丹要坠入那个绞肉机里那一刹那，绞肉机停下了。”她扬起脸来，神情之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期望，“我们，由死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