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林蓉蓉原本以为,自己婆婆在知道她养的鸡没有被祸害后,就不会那么生气了，结果陈明英看起来更生气,甚至是愤怒。
陈明英伸出右手，指着自己儿媳妇,气得手指都在颤抖,自己家的鸡被祸害，损失的就是鸡肉和鸡蛋，要是祸害了别人家的鸡,那可就是损失的钱。
要是是她几个儿子在这里,她抄起院子里撑着菜的竹竿就直接打去了,面对儿媳妇倒是不好打，但不影响她骂。
“你们气死我了，好不容易存点钱,就拿来这么糟蹋？才吃肉几天？才才几天……”
陈明英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仰着头盯着自己奶奶的顾婷婷用她软糯的声音开口：“好久好久了。”
陈明英被自己这小孙女一堵,瞪着眼睛，看起来有点狰狞，她目光一转，立即看向陆子娟：“看看你养的好女儿,说的啥子话，脑壳有毛病啊,刚吃了没两天,现在就又馋,才这么大一点，就这个样子，长大了还得了……”
陈明英说完陆子娟说自己孙女，说完孙女，另外几个孙子也不能放过，然后就是大儿媳妇徐晓兰。
陈明英越说越气，眼睛都红了，声音也开始嘶哑，现在是什么日子，辛辛苦苦赚点工分，连糊口都有问题，可是家里的人都在干嘛，顿顿都要吃好东西，还一次都弄了几个鸡，这是要过地主的好日子啊，思想有问题，行动就更有问题了。
这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啊……
“到底是谁干的？给我站出来。”陈明英不得轻拿轻放，必须好好教训这几个，越来越不像话了。
所有人都被陈明英吓得不敢吭声了。
林蓉蓉缩了缩肩膀，小弧度的举起自己的爪子：“妈，都是我的主意，我想吃肉。”
……
顾成北今天是被杨海军给折磨惨了，那杨海军打定主意了一般，非要把顾成北变得勤快起来，就盯着，还用一根斑竹当棍子，一会儿指指顾成北这里说做得不对，一会儿指指那里说做得不好，让顾成北累死了。
杨海军是觉得这顾成北简直就是个典型，要是把顾成北给教好了，传出去，那不是很有成就感？想想看，村里最懒的人都被他这个村长教好了，传出去也光荣，还有利于整个青山村的名声。
连最懒的人都变得勤快了，其余人，那不是更踏实肯干。
顾成北揉着自己肩膀，一步一步挪回家，要到村子时，就看到了从另外小路汇过来的顾成东顾成南，他也懒得追上去。
结果却遇到村子里的人，表情又是兴奋又是假装担心：“顾成东你们几个还在这里晃晃悠悠，你们妈在家发火呢，看那样子，都要把屋顶给拆掉。”
顾成东立即慌了：“这是怎么了？”
“说是你们谁的媳妇要吃鸡肉，把你妈辛辛苦苦养起来的鸡给祸害了，杀了煮来吃了……”
鸡肉？祸害了妈养的鸡？
顾成北眼睛一瞪，脸色一变，这，这不就是林蓉蓉想的事吗？中午的时候还告诉他，会有好事，那好事不会就是偷偷弄死了家里的鸡，来吃？
顾成北心里一阵绝望，但一双腿却无比诚实，这会儿也不觉得累了，立马向家给奔去，两下就超过了顾成东和顾成南。
希望他回家不会看到自己老妈在打自己媳妇，否则的话，他都不知道该帮谁，顶多只能跑过去帮媳妇挨两下。
顾成北越跑越快，跑到自己家大门时，还看到有过路的人故意慢吞吞，似乎想偷听点什么信息，顾成北向那些人一瞪：“看什么看，有啥子好看的？”
过路的人又目不斜视，立马快步走了。
顾成北哼了一声，这才推开自己大门，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站在院子里的媳妇：“妈，棍下留人，不要打我媳妇。”
林蓉蓉：……
陈明英：……
陈明英双手一插，眼睛一瞪：“你哪只瞎眼睛看到我在打你媳妇了？”
顾成北嘿嘿两声，这才发现，自己老妈手上根本没有那东西，只得讨好的笑：“妈，眼睛瞎了，当然就看不到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你回来也好，看看你媳妇都干了什么事。”陈明英一看到顾成北，立即就有了发泄的人了，打儿媳妇她做不出来，但打儿子，她很顺手。
林蓉蓉张开自己双手，像老鹰捉小鸡里那只保护自己小鸡的母鸡，不让陈明英过去：“妈，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骂就骂我，要打就打我，和别人没有关系。”
顾成北一看自己媳妇这样，感动得不行，果然还是自己媳妇好，知道维护自己，以前自己家惹爸妈生气时，可没有人维护，而且他觉得，那时候两个嫂子心里说不定还在骂自己活该，希望爸妈能对自己更严厉，打厉害些。
随即他又觉得不对，这事不是他弄出来的啊！
林蓉蓉的这个表现，让被唬住的徐晓兰和陆子娟也不打算当鹌鹑了，以前遇到这种事，就让婆婆骂了，反正也不损失什么，可现在不行，她们婆婆什么都不知道，竟然还敢骂女主角。
这就是找死的行为，别以为是女主角的婆婆，就可以为所欲为，人家要虐你，照样虐。
上辈子的陈明英，那可是给林蓉蓉直接下跪了，而林蓉蓉面无表情的看着陈明英而已，就像陈明英完全是个笑话——你就是跪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徐晓兰吐出一口气：“妈，这事也不能全怪蓉蓉，她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你和爸吃点好的……”
陈明英：“我和你爸没有长嘴还是没有长手？我们要想吃啥，自己不会说，自己不会弄？要你们舔肥（多事，含贬义）。”
陆子娟也硬着头皮开口：“她还心疼几个侄子侄女，想让他们吃好点，身体也好，能长得高长得壮。”
陈明英冷哼：“我可没有饿到他们。我养了几个孩子，哪个矮了？养孩子，我比你们有经验，需要你们舔肥？”
林蓉蓉又跟着补充了一句：“主要还是我想吃，大嫂二嫂想吃，我相信大哥二哥也会很想吃鸡肉。”
至于顾成北，额，他的地位太低了，说不说都一样。
正进门的顾成东和顾成南就听到了林蓉蓉这句话。
顾成南下意识的就接过话：“当然想吃了，只有傻子才不想吃肉。”
陈明英慢悠悠的看向自己二儿子，让顾成南整个人一哆嗦。
顾成南吞吞口水，突然嗅了嗅，再嗅了嗅，确实香，是自家的，即使面对自己母亲的怒火，还是让他忍不住：“他们说我们家今晚吃肉，妈，是不是啊？”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不吃会死啊？”
“会。”回答的是顾成北。
顾家栋这会儿正和自己上学回来的哥哥顾家梁说着今晚的饭菜：“今晚的饭菜可好了，四个鸡，三只母鸡，一只公鸡，还有饭，不是稀饭，是荒瓜饭……”
顾家栋原本是小声嘀咕的，但这会儿实在太安静了，于是所有人都看向那个角落，目光全都落在顾家栋身上。
陈明英听到这些话，都气哭了：“你们看看你们自己，自己馋嘴，也把孩子给教坏了。好不容易才过几天安生日子，现在又这样……灾荒年成才过了几年啊？啃树皮吃泥巴的人都有，你们这样天天吃，只打算活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天天都知道糟蹋粮食……顾成东顾成南，你们两个的媳妇还管不管她们了……”
陈明英气得全身都在颤抖，过过那种苦日子，就知道现在的日子多么难得了，粮食珍贵，得珍惜着吃，什么都换成那些好东西，还怎么继续过这种苦日子……
那时候干旱，村里的竹子一死都是一片，树也死了很多，更别说庄稼了，完全种不出来，即使种了，也有人偷来吃，在快饿死的基础上，什么道理都没用。
他们这地方还算好，很多山，山的阴面，还有很多草，野菜什么的，很少遇到了，毕竟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去找能吃的东西了，那时候的老村长就想了个办法，去挖草根，把草根洗干净以后，用大火来煮，然后一个村子里的人一个舀上一两碗，那时候就是用这种方式活了下来。
都说现在的日子苦，最想吃的大米根本不够，只能配着别的粮食吃，但这些老人，最是知足，只要想到那些年陈，现在有这么多食物，就觉得生活有指望。
安定，有粮食，再没有比这个更好了。
但她的子女，却在糟蹋粮食……
林蓉蓉感到了陈明英内心的悲切，还有无数经历沉淀下的痛苦难受，她有些理解，又似乎完全不能理解，她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看向陈明英：“妈，糟蹋粮食，不是应该指把粮食偷偷倒掉之类的吗？我们肯定不会糟蹋粮食的！”
陈明英阴阴的看着林蓉蓉，让林蓉蓉感到压力非常大。
但林蓉蓉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一脸倔强：“我不觉得想吃好东西不对，更不觉得这是糟蹋粮食。孩子们想吃点好吃的，不是很正常吗？哥哥嫂嫂他们一天干活那么辛苦，回家要吃点有油水的东西，也是正常的想法啊？我也想吃，就是想吃，想吃肉，我相信是大不部分人都有的想法，只是我付诸于行动，真的去做了，别人不去做而已。”
林蓉蓉抿了一下唇，她偷偷看了眼一直没有发话的公公顾绍季，完全不知道此刻他是什么想法，她只能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爸妈，如果大伯家，经常吃肉，你们会觉得奇怪和不对吗？”
陈明英没有忍住，直接道：“他们家是什么条件，我们家是什么条件？”
林蓉蓉心里一松：“所以想吃肉其实是没有问题，吃肉也不是一个问题，重点在于有没有这个条件而已。对不对？”
陈明英没有作声。
林蓉蓉：“我们买了鸡肉回来吃，也就说明，我们也有这个条件啊！”
陈明英：“你吃一顿还成，难道顿顿吃，天天吃？吃好东西习惯了，受不了粗糙粮食怎么办？”
林蓉蓉摊手：“想那么多做什么，有的时候就吃，没有的时候就将就。”
徐晓兰和陆子娟无条件站在林蓉蓉的这一边，有条件就吃好东西，以林蓉蓉的聪明劲儿，钱和东西很快就来了，他们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顾家和忍不住：“我想吃肉，我想吃好东西……幺妈弄的饭好吃，奶奶你做的不好吃……”
林蓉蓉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没有做啊，，徐晓兰和陆子娟记住了，然后做饭的时候就按照她口味去做。
陈明英像被自己小孙子伤到了似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沉默了许久，才冷笑：“那我就不管了，你们爱怎么就怎么，粮食糟蹋光了，我们全家人一起饿死算了……”
陈明英说完，转身就回自己房间去。
顾绍季从自己几个儿子脸上一个一个看过去，好一会儿才转身，跟上陈明英，一起回房间。
陈明英正趴在自己床上哭，孩子们的反应，让她感到难受，仿佛在她当家的时候，把孩子们给亏待了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后娘呢！
顾绍季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坐到床边，沉默的看了看老妻：“孩子们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也不能完全干涉他们。”
陈明英仍旧哭着。
顾绍季继续说着：“我大哥说了，一代人和一代人不一样，我们经历过灾荒年成，但孩子们记忆里，并不怎么深刻，更别说我们的孙子几个了。他们只会奇怪，为什么明明可以吃得更好，却不让他们吃。”
“我是不让他们吃吗？四个鸡啊，你刚才也听到了……谁家经得住这么吃？把粮食糟蹋完了，把钱糟蹋完了，喝西北风去啊。”
陈明英确实很不高兴，有种自己被否定的感觉，当然了，心里还有很多复杂的情绪，能买四个鸡，说明她三个儿媳妇手里都有不少钱，但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以前还那么闹……
越想越难受，越伤心。
顾绍季拍拍陈明英的后背：“我们也老了，没法理解孩子们，他们大概也没有办法理解我们。”
“你到底要说啥子？”
“我刚才看了看，我们的几个孩子很高兴能吃到鸡肉，几个孙子也很高兴吃到鸡肉，儿媳妇们也高兴能吃干饭吃肉……我就在想，那为什么我们要不高兴？”顾绍季沉默了一会儿，“想过好日子，有错吗？我们以前让成北读高中，不也是希望他争气，改善我们的生活？他们现在有这个想法，是好的，至于能不能做到……我也不知道。但可以试试看，他们想过更好的日子，就得努力生活，才能支持他们顿顿吃肉。”
“所以连你也站在他们那边？”陈明英更难以接受了。
“我谁也不站。我就是觉得可以试试，你以后也别管他们，让他们折腾，吃什么由他们决定……”
陈明英也负气：“对，就该这样，他们才会知道管理一个家多么不容易，这顿多吃点，下顿就得少吃点，一家子这么多人呢，让每个人都能吃上饭，可不是容易的事……”
陈明英越想越觉得应该这样。
顾绍季笑了笑：“那你也别跟个孩子似的生闷气了，至少今晚不要闹脾气。明明算好事，大家都高兴可以大吃一顿，你还这么生气，让大家都不高兴了。本来鸡也杀了，也做成菜了……”
陈明英抿着唇不吱声。
顾绍季：“你这个当长辈的就牺牲一下自己，让孩子们高兴一下嘛，就当今天过年了，吃肉吃干饭，这种日子，我们以前可敢想都不敢想，就当他们孝敬我们了……”
陈明英抹了下眼睛，仍旧没有作声，但却从床上坐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
顾绍季和陈明英从房间里走出来，院子里的那些嘀咕声立即消失，变得格外安静，气氛沉重。
原本顾成东正问着徐晓兰到底怎么回事，要是徐晓兰买几只鸡来一顿做来吃，打死顾成东都不信，哪怕其实这就是事实。
而顾成南当然也在和陆子娟讨论这事了，他回来听得迷迷糊糊，前因后果全都不了解，而听陆子娟说了几句后，顾成南发现自己更加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