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陵口中含着酒,含糊不清地说:“那是为何?”
姬元澈语气淡然,笑容却靡丽,道:“本君想试试,沾过雪策唇边的酒和平常的酒有什么不同之处。”
宴陵一口气没顺上来,扶着桌子咳嗽得惊天动地,万分狼狈。
若不是他想起还有闭息之法,大概就要成了第一个被酒呛死的修士。
宴陵喘匀了气,抬头看姬元澈在给自己倒酒,忍不住道:“少君是不是为了呛死在下,然后好独占这坛酒?”
姬元澈放下酒坛,厚颜无耻地应了,语气还有点刻意的讶然,“哦?这都被雪策看出来了,雪策可真聪明。”
宴陵觉得自己似乎被姬元澈侮辱了。
宴陵当然知道姬元澈是故意的,他呼了两口气,重整旗鼓,温声对姬元澈道:“自然不会有不同,不如少君这般美人,触之恍惚可生香。”
姬元澈神色一凝,似乎被宴陵的话恶心到了。
宴陵自己都觉得说完后背发麻。
姬元澈朝他笑,道:“谬赞了。”
他居然就接下了。
宴陵深刻地体会到了姬元澈之前面对他时无言以对的感觉,他哽了哽,道:“少君与一月之前,十分不同。”
姬元澈更淡然了,“因为本君一月之前还没遇见你。”
宴陵很清楚姬元澈这句话绝对不是为了夸他,却还是曲解其意,道:“没想到在下对少君影响这样深。”
姬元澈点点头,“确实很深,雪策你之前刺本君那一剑本君仍然觉得疼。”
宴陵心道胡扯,恨不得他拔出剑,姬元澈身上的伤口就愈合了,他笑了笑,道:“在下粗通医术,不如在下为少君看看?”
姬元澈道:“恐怕要辜负雪策美意了,本君是心伤,本君每每想起雪策刺过来皆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魔族本来也不用睡觉。
宴陵低头喝了一大口酒,冷静了片刻才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姬元澈颇为赞同,道:“本君一直在治。”
宴陵给他倒上酒,“少君觉得好些了吗?”
姬元澈道:“若是能除之,本君大概会好得很快。”
宴陵很无奈。
姬元澈对杀他这事太执着了,没杀他是因为他还有用。
难道他这么久以来就做了无用功?
宴陵坐在酒桌前,仔细回想当初他同姬元澈在一起用了多久。
粗粗一拢,二百三十年。
宴陵:“……”
凡人一生不过百年,像他俩磨磨唧唧,已够转世几次的人四世同堂了。
当年他与姬元澈于重伤之后交心,或者说他单方面喋喋不休,竟就得了姬少君的青眼,还朝他笑了一下,之后他们关系较之以往,已好上太多。
姬元澈后来和宴陵说了,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宴陵淌出来的血都够洗个澡的了,还能那么多话,他本就重伤,听见宴陵在那不停说话已很想提剑杀人,但是当时他的状况不比宴陵强到哪里去,他深知宴陵得不到回应一定不会闭嘴,于是十分屈尊降贵地朝宴陵笑了一下。
被美人笑容晃了眼的宴陵果真短暂地安静了半天。
宴雪策对此回复,“所以我一说话你就看着我笑,是这个意思?”
魔君对天发誓,“我绝无此意。”
宴陵决定学习之前,咬了一口糕点,然后推到姬元澈面前,道:“少君要不要尝尝?”
姬元澈有点,有那么一点点,想杀人。
宴陵道:“在下也是为了您的安危着想。”说完他就后悔了。
这话中挑衅的意思大过体贴的多。
姬元澈定定地望着那盘糕点,眼神专注得宴陵害怕。
他立刻拿起被咬的那块塞自己嘴里里了,含混道:“这种桂花糕产自中州,桂花皆选用上品,开时香气四溢。”
姬元澈说了句,“雪策对吃很有研究。”
宴陵觉得这还是讽刺,或许姬元澈没有别的意思,但是他之前干过太多这样的事,结果就是,他语气淡淡地说什么事,宴陵总觉得他有深意。
宴陵把糕点咽下,道:“并非很有研究,只是拜入凛剑宗前是中州人氏。”
姬元澈仿佛有了点兴趣,拿起一块,发现这糕点做得极为精细,入口后便化开了,甜软无比,他细嚼慢咽,待食物咽尽后,道:“雪策为何要入凛剑宗?”
宴陵道:“喜欢玩剑。”
姬元澈道:“以雪策原宗在中州之富贵,若是喜欢习武,大可寻最好的武师来,修真一途,入之前尘俱灭,俗世种种皆于己无关,雪策家中舍得吗?”
宴陵笑意不减,道:“何以见得在下家中富贵?在下说喜欢剑未必就请得起武师,入凛剑宗称心所愿不是更好?”
姬元澈道:“雪策这盘糕点用料很好。”
宴陵道:“或许在下小时家贫,见过一次就念念不忘,现在买来尝尝,也没有说不通的地方。”
不是。
一定不是。
宴陵是姬元澈见过最随性的修士,仿佛没什么忌讳,也没什么讲究,白玉堂可,茅草屋亦可,绫罗丝绸可,粗布麻衣亦可。
他的随性可以归结为性情使然,但他有些很小的习惯,确实骗不了人的。
姬元澈见过宴陵写的字,字构严谨,非是风流,而是风雅。
被种种规矩锢起的雅。
不过那也是在学宫时,现在宴陵写字早就随心,或许写的是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中州贵族习字,以安阁体为最佳,因要呈表于上,安阁体最为端正,虽看起来不那么飘逸,但极工整。
这点无用的人族习惯,还是穆公子闲来无事告诉他的。
姬元澈道:“雪策出身不低,但也不会十分显贵。”
因为无人会舍得将这样的孩子送出去做修士,此后死生无关。
宴陵并不直说,反而有些循循善诱,等姬元澈开口问。
他笑了笑,没说是或者不是。
或许是他们过于悠闲了,魔主残魂终于忍无可忍,一道硕大的黑影突然从旁边扑了过来,一口将魔气吞下。
视线骤然黑了下去。
下一刻,姬元澈那边就亮了起来。
一团血焰将他的五官晃得灼灼生辉。
他仿佛也没稳住身形,晃了晃。
一团东西滚到宴陵脚边。
是两朵被魔气包裹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