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初年,天下初定,四方安稳,海晏河清。
本应是盛世之始,陛下却因旧伤复发,卧床不起,难以支撑朝政,任命太子暂为监国。
上元前夕,太子亲自主持祭天大典,忽而天降奇象,白虹贯日,一时之间朝野众说纷纭,人心动荡。
有人说,这是因为太子没有真龙之气。
太子之母白氏乃商贾之女,身份低微,而商贾之子主持祭天大礼,惹怒了老天,故而降下奇象示警。
太子有没有真龙之气,百姓看不出,朝臣却心里有数。
太子从小跟在皇上身边,品性纯佳,文韬武略,诸人有目共睹。太子生母白氏虽然早逝,却是赵王府明媒正娶的赵王妃,太子既占了嫡,又占了长,也无愧于贤,他没有真龙之气,那谁有?
默默无闻的三皇子?
暴戾乖张的四皇子?
一心从军的五皇子?
还是年幼体弱不谙世事的七皇子?
皇帝子女众多,最小的七皇子都已经十六岁,都不是孩子了,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
在此之前,赵家兄弟关系极好,太子十二岁上随父从军的时候,最小的七公子才四岁,走路还跌跌撞撞的年纪,就已经抱着太子的手臂哭喊,不愿与兄长分离。
四公子和五公子也还是总角顽童,虽然这两人脾气不和,但他们对于太子这个大哥都是发自内心敬爱,如果不是太子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可能就要抱着弟弟一起从军了。
可那时与现在怎么同日而语?
那时候赵家是王侯,太子也只是世子。彼时天下大乱,藩镇林立,拼的是兵马和拳头,王侯的头衔都险些不保,世子又算什么?
而后陛下登基,成了天下之主,世子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天下平定后,皇上却迟迟不立储君,这期间就让许多人起了心思。
太子生母早逝,后宫无人照拂,其他的皇子们也都到了独当一面的年纪。且不说皇子本人有心无心,单说他们背后的母族势力盘根错节,朝野后宫,权力交杂,局面相当焦灼。
此番天降奇象,一时之间流言蜚语遍地,朝野后宫蠢蠢欲动,眼见山雨欲来,大家都在静观局势。
皇子们固然强势,但他们这位太子也不是凡人,虽素以温雅醇厚示人,在贵妃把持后宫,自己没有母族支撑的情况下,还是坐上了储君之位。
至少目前,太子还是众望所归,还没有哪一位皇子的声望能越过太子。然而——
元夕当夜,东宫走水,火势滔天,太子下落不明。翌日,宫人于书房发现一具焦黑尸体,以龙佩辨其身份。
天元四年,元夕,瑜太子薨,帝大悲,天下尽哀之。
谁也没有想到,最胜券在握的人却最先退出了这场争夺。
半月后,臣子们上书册立新储。皇帝大怒,命人将把这些臣子都赶了出去,冰天雪地的罚跪在殿外。
天元四年在一整年都在痛失储君的压抑悲戚中度过,好在皇帝的身体居然日渐转安,朝局再次稳定下来。
一晃又到了年底,皇上依旧没有立储的意思,有老臣撞柱血谏,皇帝不为所动。天元五年初,皇上再度重病退朝。这一次,没有太子监国,局势变得更加紧张。
元夕当夜,皇帝自知天命将至,命心腹宫人呈上笔墨,一口气下了四道诏书,以火漆封缄,分别送往三皇子、四皇子、北地五皇子府以及新开府的七皇子处。
四道密诏快马加鞭送往四个方向,众人都猜测即位诏书就在这四封密诏之中。
一夕之间,朝野风起云涌,上元当夜,花市鱼龙灯舞,八方势力竞相而起。
此时,帝都城外,一名披着黑色披风的消瘦男子踏雪而来。他到达帝都时,城门已落锁,只得转而回行,投宿城外小栈。
店家见男人半边脸庞被面具所遮,有所迟疑。
这年头遮着脸的人,要么是欠了债,要么就是犯事之人,受了黥刑,刺在了脸上。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那人却不恼,以一副柔雅嗓音说道:“店家,我是醉月楼的乐师,前几日回乡探亲,被风雪误了路程。”
店家细看,果然见男子身后背着一把月琴,虽遮着半面,但眉宇间没有半分戾气,素雅如月,着着实不像歹人。
男人笑着掀起半边头发,露出一段小小的梅花刺青,“老板,我幼年不慎撞到炭火,毁了容貌,这……”
他指了指那段疤痕,“并非有意遮掩,只是怕吓到人罢了。”
原来如此。
店家松了口气,敞开门板,“先生请进。”
天色已晚,风雪冰寒,店家亲自下厨给男人煮了一碗圆子。
乐师取出银钱,却被店家拦住。
店家道:“今日上元,这碗圆子汤送给先生暖暖胃。”
乐师未再推却,双手接过,笑意盈盈地道了谢。
等店家离去,男人眼中笑意渐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霜雪冰清。
——他走的时候是上元,没想到回来也是。
乐师似想到了什么,扬了扬唇角,喝下了这碗圆子汤。热汤驱散了身体的寒意,乐师的神情再度缓和——只愿此去一行,这胸中最后一点温热,不要也被这风雪消散。